若沒有那支銜尾玉蟾的簪子,她的這一番推論便顯得鞭辟入裏。
可偏偏昨兒個黑衣人行動間丢下了簪子。
這件事便又值得推敲起來。
簪子是她親手與了南容逸,斷不可能出錯。
總不能昨兒個爬她床的是南容逸吧?
一想到昨晚男人緊實有力的大腿,劉娥頓時将這個念頭驅逐出去。
笑話!一個行走自如的瘸子,怎麽想着都有些異想天……
劉娥一想到獨自行走如常的南容逸,心中登時生出一種警醒來。
倘若……
——盡管這種可能微乎其微,倘若……
倘若南容逸不是個瘸子,他是如何騙過一衆太醫和眼線的?
心思深沉之人最忌身側之人亦是心思深沉之輩。
劉娥之所以想要嫁入常山王府,便是覺得常山王府不顯山漏水,又距權力中心極近。如此一來,進可攻退可守,無論如何,總比困死在劉府要好。
但若南容逸是個白切黑,那便連枕邊人都要防着,常山王府亦不再是第一首選。
如此想着,劉娥登時坐直了身子。
昨晚不管是誰不希望她嫁入常山王府,都可以先放一放。但能不能在這異世徹底立足,南容逸便是其中關鍵一環。
“莺兒,上回你說,常山王有個受寵的丫鬟,日日不得離身。皇宮夜宴上,你也瞧過那丫鬟,她比之于我,如何?”劉娥轉頭向莺兒道。
莺兒此時正拿了劉娥的嫁衣細細繡着,聽聞劉娥跳到這個話題上,當下怔了一瞬,言道,“姑娘芝蘭玉樹,自不是那起子小丫鬟可比拟的。”
劉娥頹然坐回美人榻上,心中想起苦荞的模樣來。
她每回去往常山王府,都是隔着窗戶遠遠望見苦荞将自己的東西丢出來。當時并未細想,但若昨兒個真是五皇子南容逸,又對自己發出“離常山王遠些”的警告,那他是不是爲了小丫鬟才不肯納自己入門?
心中思緒煩亂,她忍不住拍了拍頭,“頭疼!”
莺兒當下丢了手中針線,走到劉娥身後,替她按了按太陽穴,“如此,可還好些?”
莺兒纖指修長,一點點按到眉心,又順着眉骨反複刮擦,拇指則打着轉兒于太陽穴處輕輕按揉。劉娥被按得有些舒服,當下眉目舒展起來,“好莺兒,再重些。”
莺兒噗嗤笑出聲兒來,“依奴婢說,姑娘思慮過重。這一點上,姑娘該學學雀兒和隻隻。她們兩個除了吃就是睡,又怎會如姑娘這般日日頭疼?”
正在打絡子的雀兒和隻隻:!!!
“莺兒姐姐怎麽幾句話便攀扯到我們身上來!”雀兒噘着嘴不滿,“且照着姐姐的意思,我和隻隻倒好似沒長腦子的蠢貨一般,哪裏便那般不堪了?!”
“這你便錯了,隻隻雖嗜睡喜食,卻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倒是你,還真是把腦子都吃沒了。”莺兒又添一句火上澆油的話。
眼見着幾個丫鬟要辯駁起來,劉娥不由得坐起身來,“今兒個天色好,不若咱們一起踢毽子可好?”
莺兒不大贊同,“姑娘後背的傷用不得力,且仔細着罷!”
“那我便瞧着你們玩兒。”劉娥笑眯眯道。
幾個丫鬟頓時丢下手中活計,跑到院中一個個踢起毽子來。
劉娥暫且将滿腹心事丢到一邊,看着幾個小姑娘玩兒得開心。
……
待得又過兩日,她的傷眼瞧着不大礙事了,劉娥便又恢複了翻牆的本性。
遲則生變,無論是虎視眈眈的時宴,抑或不辨虛實的五皇子,都讓她陡生一種危機感。
等到趴在牆頭,瞧着苦荞閉了房門離開,劉娥擡手撿起一顆小石子,直接丢在了窗框上。
屋内依然沒有任何聲息。
她便又撿了五六顆小石子,一顆又一顆,百無聊賴抛着玩兒。
待到屋内終于又亮了燭火,五皇子那張清如皎月的臉出現在窗邊,劉娥這才住了手。
修長指節抵住窗框,五皇子清冷的嗓音朝着角落傳來,“劉二姑娘半夜不睡,真當這常山王府是你家麽?”
劉娥自黑影中走出,待得于燭火中瞧見五皇子那張清清冷冷不食人間煙火的臉,唇角笑意一勾,“這裏遲早是我家,早些晚些又有何幹系?”
她趴在窗台前,單手支了下巴,雙目一瞬不瞬瞧着五皇子,“小郎君瞧着清冷疏離,沒想到卻是個動手不動口的。怎麽樣?我那隻鴛鴦戲水的肚兜可還漂亮?”
她這話一出口,南容逸的面上顯出些震驚錯愕來,連帶着輪椅都往後退了退。
“你、一個女孩子、恬不知恥!”
眼瞧着面色白淨的小郎君面上染了粉,劉娥探手捏出一支簪子來,笑言道,“難道不是小郎君恬不知恥在先?否則,又如何将簪子特特送将回來?”
銜尾玉蟾勾繞在指間,暖玉交疊着冷白,被劉娥把玩着,徒生一種活色生香的既視感。
南容逸的眸色有一瞬加深,下一瞬卻道,“雖不知劉二姑娘緣何這般言說,但姑娘若是有心儀之人,自不必在本王身上浪費心神。本王雖落魄,卻也不會憑白拆人姻緣!”
他的掌節落在輪椅椅背上,顯然是生了怒。
劉娥愣怔一瞬,這才意識到,此間世界乃男尊女卑。
她适才那些孟浪言語,顯然污了男人的耳朵,且讓五皇子以爲自己與别人有了勾連。
難道自己的猜測是錯的?
否則倘若那晚的人真是南容逸,又豈會說出自己與别人有姻緣的言語來?
她目色終于端正了些,朝着南容逸輕輕一揖,“适才是小女不是,不該胡言亂語惹了王爺不快。隻那日劉府進了賊人,且遺下這支發簪,小女不得已,才言語試探。”
她雖神色端正,南容逸卻不依不饒,“姑娘既知女兒清譽重要,又緣何說出、說出肚兜之事?”
他說到這裏時雖面上帶了些難堪,卻還是一字一句問下去,“可是那賊人……?”
劉娥斷然搖頭,“絕無此事!适才不過是想招引招引小郎君,一時戲言耳。”
她又往裏湊近了些,眸色認真,“王爺是我的夫君,自然得阿蠻另眼相待。但若王爺生了惱,因此對阿蠻生了嫌隙,阿蠻甯可今日未曾來過。”
末了,她又添一句,“阿蠻心若皎皎,隻顧小郎君一人。”
南容逸面上終于帶了些動容。
他右手手指從輪椅扶手上微微擡起,又似是礙于禮法束縛,那手便又落了回去。隻話中清冷依然未變,“劉二姑娘這些話還是莫要說再好,若是被有心人聽到,怕是要無端生出些是非來。本王困了,恕不遠送姑娘。”
言罷,他自将輪椅轉過去,隻拿後背對着劉娥。
劉娥雙眸掃過他背脊,又一點點收回目光,“如此,便不擾王爺清夢了。”
她正欲放下窗戶,冷不防原本背對着自己的人朝自己抛來一個小藥瓶,“此藥療傷最佳。姑娘且拿去。還有,”
他頓了下,又往下繼續言道,“那支簪子,早在初八皇宮夜宴時,本王一時不察,将簪子遺失在了禦花園中。”
“我知道了。”劉娥捏住那小藥瓶,心事重重關上了窗戶。
待得劉娥放下窗戶,良久,南容逸才雙目沉沉轉過頭來。
小騙子,她又在撒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