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了一樁心事,劉娥正打算功成身退,冷不防窗牗被打開,那幾枝紅梅瞬時被丢了出來。
沾了灰的紅梅淩亂落在地面上,被廊檐下的燈籠一照,便有些凄凄慘慘戚戚的模樣。
劉娥不信邪。
她幾步走過去,撿起地上紅梅,自外掀開窗牗,又一把丢了進去。
室内,丫鬟苦荞正與南容逸寬衣,便聽得外間響動。
苦荞幾步走到外間,于地面上又瞧見那幾枝不複鮮活的紅梅。
“何事?”南容逸的聲兒自内而外。
苦荞幾步便将梅花丢出窗外,又将窗戶徹底封上。
“無事。”苦荞揚了聲兒道,“不過是風刮了窗戶,奴婢已将窗戶封上。”
她這話似有意爲之,專說與劉娥聽的。
劉娥倒不惱,若有所思一瞬,轉身離開。
這邊苦荞重又進了屋,正瞧見常山王獨自坐在床上,雙眸清冷冷望着她。
她抿了抿唇,往前走了一步,“那人又将花丢了進來,奴婢直接丢出去,把窗子封上了。”
“你做的很好,下去吧。”南容逸點了點頭,臉上神色淡淡,瞧不出什麽。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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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娥一身寒意回了府。
丫鬟雀兒備了姜湯,想讓她驅驅寒。
劉娥卻隻讓雀兒備些酒來。
她不喜姜湯,輕酌兩碗烈酒亦能驅寒。
孰料雀兒一去半天,反倒拎回來些許果子酒。
果子酒甜膩,帶着些桃花氣息,劉娥更不喜歡了。
轉身端起姜湯一飲而盡,她裹着一床被褥,望了站在自己面前的兩個小丫鬟一眼,目光最後落在雀兒身上。
“你,可知常山王身邊有個小丫鬟頗得寵愛?”
雀兒滿臉迷茫。
這等王爺身邊的私密事,她又如何知曉?
劉娥的目光又轉向莺兒。
“奴婢亦不知。”莺兒的目光閃了閃,搖搖頭回道。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有失夫德!”劉娥打了個噴嚏,目光轉向雀兒,“你白日裏出府去,打探打探常山王府的事。沒得我将來嫁過去常山王府,還兩眼一抹黑!”
雀兒瞪大了眼,“可是姑娘,您不是與江大人家的七姑娘是手帕交?盛京裏但凡哪家有些八卦逸聞,她總是第一個知曉。便是上回您之所以想不開,也是她與您道、道……”
“道什麽?”劉娥有些疑惑。
莺兒趕忙打圓場,“都是些不打緊的玩笑話,姑娘又何必……”
她話未說完,便被劉娥一個淩厲眼神制止。
莺兒喏喏不敢言。
劉娥的目光又投在雀兒身上。
雀兒有些戰戰兢兢,在劉娥那吃人一般的冰冷目光中,一字一頓道,“奴、奴婢、也是聽、江小姐說了一、一言半語。她、她道,常、常山王、好、好南風……”
劉娥:???
劉娥:!!!
在她震驚的目光中,莺兒也跟着一道跪下,仰頭哀道,“姑娘莫聽雀兒胡言!奴婢實是知曉常山王有個受寵的婢女,日日不得離身,怕姑娘傷懷才不敢妄言。至于南風一事,純屬空穴來風!奴婢聽大姑娘說過,常山王早些年在宮裏常被小太監欺淩,一朝得勢,自是要報複回去。但此等奇恥大辱,莫說皇子,便是尋常有氣節的人,又有哪個能忍?!姑娘萬不可聽信江小姐一面之詞,又生了自戕的念頭……”
她說的又快又急,唯恐劉娥又一個想不開,直接撞了柱。
劉娥不妨中間還有這一遭。
她的目光冷冷睨過莺兒,眼神帶了些審視和疏離。
莺兒所言,亦是爲她考量,但欺瞞主人,亦是不可饒恕的罪過!
冷眼瞧着以頭抵地的莺兒,她良久未言。
屋内銅漏發出的聲音格外綿長,一滴一滴,比敲在心上還要振聾發聩。
地面雖燒了地龍,莺兒還是覺得自己的膝蓋處自下而上透着一股股冰冷寒意。
她的額頭見了冷汗。
“姑娘……”雀兒有些不知所措,呐呐開口。
劉娥沒有應她,隻正對着莺兒。
她道,“我這人,最恨有異心之人!便是如何決斷,又豈是你一個奴婢可置喙的?!對主子言不盡實,便是犯了忌。”
莺兒的身子伏得更低。
“自今日起,你便去住柴房,日常用度月例,隻按三等丫鬟份例取辦。待得哪日你真想明白我話中意思再說。”
莺兒不可置信般擡起了頭。
“姑娘!”
然而她家姑娘已阖了眼,扭頭不再瞧她。
莺兒便知此事再無轉圜,隻又磕了三個響頭,“奴婢不在姑娘身邊時,雀兒記得替奴婢照顧好姑娘。”
雀兒有些慌張不知所措,卻又不知該如何勸動姑娘。
莺兒卻是一步步退出了屋子。
“你也下去吧。”劉娥道。
待得雀兒出門,劉娥才自床面上躺下。
她身邊隻能留下最忠心的人,倘若那人有一點子私心,将來都極可能成爲心腹之患。
與其如此,倒不如讓莺兒知曉,她在整個劉府唯一的倚仗,便是自己!
人,總得要打一棒子給個甜棗才能變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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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嬷嬷效率極快。
正月十二,朱管事的内人丁氏便入了宅子。
丁氏原是娘親身邊的一等丫鬟,被配了朱管事以後,夫妻二人便一起打理綢緞莊的生意。
外男不好入内宅,是以丁氏隻帶了自家老三與劉娥厮見。
老三不過十一二歲的年紀,瞧着卻如小大人般,待人接物便頗有章法。
劉娥瞧着歡喜,便使了雀兒将幾個香囊一并與了老三,帶給老大和老二。
内中裝了不少銀锞子,算是過年紅包。
老三像模像樣謝了恩,丁氏才笑着道,“這孩子慣來是個皮的,也就在姑娘面前還安穩些。”
“男孩子皮些才好。”劉娥溫柔笑了下,轉到正事上來,“趁着時辰還早,咱們來核一核綢緞莊的賬簿。”
丁氏便也拿了算盤與劉娥坐在一處。
她這身打算盤的本事還是成親後朱管事手把手教的。豈料如今瞧着小姐竟也打得像模像樣。
劉娥雖不常沾庶務,但大到一國收支、小到一城稅賦,俱都心中有數。
一通百通,她寥寥幾眼便将綢緞莊的賬簿看了個七七八八。
朱管事做賬漂亮,言語對答間,丁氏亦對賬目頗多熟稔。
劉娥隻看了兩本賬簿,便将其餘三本推到一邊。
“姑娘這是……”丁氏不解。
“朱管事做事踏實認真,又得李嬷嬷舉薦,我自然是一百個放心。其餘的賬目,便是不瞧,想必也極爲妥帖。”劉娥慣會拉攏人心,她親執了丁氏的手,“我知你是我娘親身邊視作姐妹的妥帖人,便是喚你一聲姨母都使得。”
丁氏聽聞劉娥一番話,心中熨帖之餘,對劉娥的疼愛之情又多了幾分。
她眸含熱淚道,“姑娘哪裏的話,小姐以前對我家那個有救命之恩,又待我極好,便是上刀山下火海,奴婢亦……”
她話未說完,劉娥便止住了她的話,“姨母說的什麽話!我又怎會讓姨母隻身犯險!”
她佯怒一瞬,又悠悠歎道,“隻是姨母也知,我如今沒了娘親倚仗,爹爹便将我推給了常山王。姨母怕也聽過坊間傳言,常山王……”
她欲言又止,隻揭開頭上劉海,露出那一點觸柱留下的傷痕,眼中哀哀若泣,“實是阿蠻失了倚仗,如今隻剩下姨母和阿姊二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