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大獲全勝,劉娥卻殊無歡喜。
推窗倚月,身上正是那身吓壞月夫人的白色裙裝。
天上月色寒涼,明明是最薄寡的顔色,卻被人視作團圓的象征,想想倒真是可笑。
“一朝囚籠裏,陰陽兩相隔。慷慨多壯士,婉婉類卿歌。紅妝點翠忙,無人與杜康。烏鵲繞枝忙,孰道新芽長?老樹催春發,月明且相依……”
莺兒鋪了床,見自家姑娘仍留在窗邊吹風,趕忙幫她披了衣裳,又掩了窗戶。
“姑娘今日拿回了先夫人的嫁妝,奴婢卻怎的覺得,姑娘好像不太開心?”莺兒雖不懂詩詞,卻也覺着姑娘的詞委實悲涼了些。
“不過是有感而發罷了。”劉娥垂了眼睫,大半張臉都掩在了被中。
她放下了淩厲和咄咄逼人的氣勢後,脆弱得像一個琉璃娃娃。
“莺兒,”劉娥側頭瞧向莺兒,“你不會背叛我,對不對?”
“姑娘怎的這般問?”莺兒眨眨眼,跪着湊到床榻前,伏在劉娥身側,“莺兒不會背叛姑娘。”
劉娥唇角帶了些淺淡笑意,“我信你。”
***
劉府的事一解決,李嬷嬷便欲回去複命。
二小姐雷厲風行,幾乎一日便将大半嫁妝搶了回來。
隻她心中仍有疑惑,不知二小姐竟如何隻聽了玉钏片面之詞便斷定月夫人會在初九晚上便轉移陪嫁?
莺兒也有此疑惑。
劉娥淺淺淡淡笑了下,輕敲了下莺兒的頭,“秘密。”
——又是秘密!
莺兒噘着嘴,對秘密深惡痛絕。
劉娥卻知,哪有什麽秘密?!
她隻是本能不信而已。
她這人,生性便是多疑。雖與人說着話,卻鮮少真心信了誰。
更何況,那玉钏本就是劉嫣院裏的二等丫鬟。劉嫣便是真遣了玉钏來傳話,也隻會撂下一句“初十行事”,斷不會将内中緣由詳詳細細與其剖析明白。
除非……
玉钏那一番話俱是秦氏一字一句教的!
事實也果然如此,若不是存着這份不信,她又如何能靠着一個小小的把戲便将秦氏唬暈過去?
放眼整個劉府,周身俱是骨肉至親尚不可信,更遑論一個小丫鬟?
愈是玲珑多思,劉娥便愈是喜歡那種可以交付後背的忠心之人。
她需要培養屬于自己的貼心心腹。
“李嬷嬷,我娘親的嫁妝鋪子,你亦多有熟悉。不知其中哪家鋪子的管事忠心能幹?我想提拔個得力的人負責外面的庶務。”劉娥旁敲側擊道。
李嬷嬷這回回去,帶了不少二小姐備下的回禮,還有些先夫人的遺物,心中亦是歡喜雀躍。
當下便施了一禮道,“倘論忠心,綢緞莊的朱管事是個牢靠的。他早些年罹難,若不是夫人出手,怕是早已入了黃土,是以對夫人最是感念。朱管事的正頭娘子亦是娶的夫人身邊的得力人,三個兒子正到了謀差事的年紀。姑娘可要尋了他們來?”
“如此也好。”劉娥心中盤算着這一遭,唇角噙了笑,“如此,便有勞李嬷嬷代爲傳話,順帶将綢緞莊的賬簿一道帶來。”
“是。”
*
解決了一半錢财問題,劉娥又想起五皇子來。
如今秦氏正恨透了她,是以劉娥隻讓丫鬟們關緊院門,不與夫人院子裏的人接觸,以免又觸了什麽黴頭。
雖是初十的小年,整個首輔府正是迎來送往的時候。秦氏卻以身子不适爲由,推了大半聚會。
她也确是身子不适,胸口一陣陣發漲發疼,隻恨不得把那小賤蹄子一刀兩斷才好。
可一想起來那晚瞧見的那張臉,便是再多的氣也生不出來。
尤其是當那鬼物道出“金風玉露丸”時,秦氏頗有一種被人揭開了私密的惶恐感。
這也是她沒有來尋劉娥晦氣的緣由。
“娘親,你那晚究竟看到了什麽?”被放出來的劉嫣有些擔憂秦氏。
現在的秦氏多思、憂慮,便是有一丁點響動都能吓得不輕。
“住口!我什麽也沒看見!”秦氏冷了眉眼斥道,“她死了那麽多年。生前鬥不過我,死後更鬥不過我!再過幾日,我便請人做場法事,便是再濃重的鬼物都能給驅淨了!”
劉嫣抿唇不語,心中對劉娥的手段又加深了些。
“你爹怎的還不來用晚飯?”秦氏看了看天色,開口道。
“先會兒爹遣人送話來,說他今夜與江大人夜飲,讓咱們先吃。”劉嫣道。
秦氏臉上便又顯了些愁,“你弟弟今歲在夫子家過年歸不得家,你爹爹又這般行徑,當真是眼裏沒家的!”
說到這裏,她又扯到另一樁事上,“你那個丫鬟玉钏不能再留了。找個莊子管事配過去,也算替她尋了個好歸處。”
“娘……”劉嫣隻覺得秦氏瘋了。
***
另一邊,劉娥用完飯後早早歇下,整個院子裏登時一片黑暗。
而劉府角門處,一襲丫鬟打扮的劉娥随着莺兒一起出了門。
都道一回生二回熟,劉娥現在是熟上加熟。
她手中捧着一捧灼灼紅梅,幾個躍步便自王府外的老柳樹邊爬上牆頭。
這次沒往後兩進荒院裏跳,劉娥隻順着牆頭往記憶中的方向前行一段,又借勢一躍,便如輕巧的鷹隼落入院中。
待得确認過哪間是南容逸的房間,她将那幾枝紅梅放在了外面窗台上,又擡手輕叩了叩窗戶。
劉娥自不是那等癡心暗戀的小女子。
她便是讨好人,也要讓人念自己的好才是。
待得窗戶微動,她又隐匿了身形,躲在角落裏察看。
開窗的是個小丫鬟,生的倒是眉清目秀。在瞧見那幾枝紅梅後,眼神倏忽一頓。
屋内傳來咳嗽聲,緊接着是一個男音響起,“外面可是有人?”
小丫鬟往四周瞧了眼,朝内回了一聲兒,“無人,隻窗台上擱着幾枝開得正好的紅梅。”
言罷,輕攏了紅梅入屋,窗牗再次被合上。
屋内。
南容逸瞧見那幾枝仍帶着霜白的紅梅,眼眸暗了暗。
他這常山王府自來便是各皇子暗衛來往自如的地方。隻是不知還有哪個膽大的敢明目張膽得來過,卻還又留下這幾枝灼灼紅梅?
六弟自來便是冷肅性子,自不會做這些庸人自擾的俗事;三皇兄如今遠在京城之外,亦不會如此行事。
能幹此事的,唯餘一人……
眼前蓦然出現一雙明亮的眼睛,灼灼其華,又濃稠黏膩,瞧着他時仿佛在圍獵一頭野獸,側目移開時又毫無眷戀……
“王爺……這紅梅,可要擺在室内?”苦荞不知南容逸的意思,隻小心翼翼詢問。
“丢出窗外。”南容逸冷道。
“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