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翠半晌未回,月夫人秦氏正心中不虞,待得瞧見小丫鬟碧玺慌忙忙跑進來,那不虞便又更盛了幾分。
“天殺的小娼貨!着急忙慌做什麽?!”秦氏趕忙啐了一口。
碧玺委委屈屈站住,卻還是帶了些小心翼翼道,“不好了夫人,二小姐帶着一幫老嬷嬷殺過來了!”
“什麽?!”秦氏被唬了一跳,登時猛站起來。
然而,才站起來,她又轉了轉眼珠,老神在在得坐了回去,“沒眼力見的慫貨,慌什麽!”
她可是正正經經的劉府夫人,還能怕了個沒娘的繼女不成?!
大不了讓家主瞧瞧,這二姑娘是如何無法無天,竟慣的連繼母都敢打!
“傳我的話兒,去請家主來!”秦笉安安穩穩得掀開茶碗,又一副頂頂溫婉的貴婦嘴臉。
“是!”碧玺低着頭快速退了出去。
碧玺剛一走,秦笉便後悔了。
随着劉娥一道過來的可不止是幾個婆子那麽簡單。這些婆子一眼看過去便是慣做粗活的,一個個膀大腰圓不說,每人手裏都拎着一根胳膊粗的搗衣棒。
怪道碧玺說一群人殺過來了。秦氏隻看了一眼,便覺腳軟。
便是四下無人時她言語粗俗些,那也是在劉府嬌養了十幾年的夫人,體軟身輕,如何是這班多人的對手?!
眼見着劉娥帶着李嬷嬷進屋,身後還跟着蔫頭耷腦的碧玺,秦氏不自覺得往後退了一步。
“你、你們這是要做什麽?”秦氏開口便也帶了點慌。
“自然是清點一下我娘親的陪嫁。”劉娥就手坐在正廳花凳上,目光略過門外拿着木杖的婆子,“你們且照着李嬷嬷的話行事,我且與母親說說體己話。”
衆婆子得了令,一個個拿了白燭燃了滴在屋裏的各樣物事上。
秦氏屋裏的物件金貴,眼看着那些婆子粗手粗腳,當下唬得眼皮直跳,“你這是做什麽?!”
“女兒也是才知曉,我娘親先時的陪嫁都打了漢陽侯府的标志。這群欺上瞞下的狗奴才,竟敢如此造次!把母親和我娘親的陪嫁混作一處,又把母親的許多嫁妝混在我娘親的嫁妝單子上,真真是吃裏扒外!”
言罷,劉娥自手中拍出一張謄抄的單子,裏面都是秦氏以次充好的孬貨。
秦氏隻看了一眼便面如火燒,一雙眼睛狠狠剜了點翠一眼。
“便是下人們辦事不牢靠,阿蠻也不該帶着一群婆子進來亂翻一團。一個後輩帶着些外院婆子入了母親卧房,這話傳出去好說不好聽,阿蠻說是不是?且不說這些,便是你想要我屋裏什麽東西,打發人來說一聲便是,難道母親還能不給你?”
她言語頗帶了些苦口婆心,又側目瞅見一個婆子單手拎着一支花開富貴玉如意擺件,又唬得心肝顫了顫,“先前母親與你說過,咱們首輔府家大,開銷也大,自你娘親那會兒,便憐家主不易,時常拿着嫁妝貼補公中。且你娘親又慣愛排場,哪一樣不是銀子堆出來的……”
話未說完,那邊便有婆子道了句“有了!”
不多時,幾個婆子捧着幾塊凝固的蠟粒放在了劉娥面前的桌面上。
劉娥朝莺兒伸了下手,莺兒便将一支抹了金粉的細毫遞給劉娥。
蠟粒上凹凸不平,金粉塗上去登時便顯出漢陽侯府幾個字來。
此事機密,便是用慣了這些物件的秦氏都未曾發覺過其中異樣。
她讪讪住了口,面上青一塊紅一塊,幹笑幾聲,那口中的話拐了個彎便又變成了“這些膽大妄爲的奴才,當真狗膽包天!母親這便禀了你父親,好好整治……”
一句又尚未說完,這下子,劉坤誠也進了屋。
“什麽事要禀我?”他原本正與六皇子品茶,不曾想二丫頭和夫人房裏的丫鬟一個個特特跑了來請他,倒讓貴客看了笑話。
眼下又瞧見滿屋子粗使婆子,心中不悅一圈圈放大,便連眉心都跟着緊蹙起來,聲音提了提,“這是做什麽?!”
劉娥趕在夫人秦氏面前先道一句,“不過是抓了些家賊,想讓父親見證一下。”
言罷,她将手邊沾染着金粉的蠟粒遞過去。
劉坤誠于正座上坐好,探手接過那蠟粒,瞧見金粉拓印出的漢陽侯府幾個字,心中存了些好奇,“這是何物?”
秦笉失了先機,這會兒便趕忙帶了哭腔回道,“夫君明鑒!底下的人辦事不力,将姐姐的陪嫁混在我的房中,這是置笉兒于不義啊!”
劉坤誠被她婉轉哭聲給擾得頭疼,見是個說不清的,便讓劉娥把事情原委道明。
“早上點翠來送我娘親的嫁妝單子,不想上面對的上号的隻剩三樣。女兒心中委屈,隻覺得便連母親留的念想也所剩無幾,一時傷懷。豈料李嬷嬷說,記得母親屋裏還有幾樣娘親的陪嫁。女兒不信,李嬷嬷便道,漢陽侯府的陪嫁上都有暗标,不信的話一查便知。女兒心中存了念想,便着人過來查驗。眼下這些暗标俱已拓印下來,父親一瞧便知。”
“夫君,這般多年來,笉兒爲整個劉府勞心勞力,便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且不說其他,便是那一架屏風,乃夫君憐妾身生了嫣兒,身子嬌弱,便特特着人送了過來。妾身一直仔細愛護,從不知曉,這原是姐姐陪嫁,倘若知曉,斷不敢生受……”
這一句唱喏頓時把劉坤誠也扯落下來。劉坤誠隻暗罵了聲蠢婦,那臉色便暗沉沉黑了下來。
“都是一家人,渾說什麽見裏見外的話?!便是姝兒還在,斷不能爲這起子小事斤斤計較!便是姝兒的東西,便與了阿蠻吧!還有你院子裏那些吃裏扒外的下人,該發賣發賣,難不成該留在身邊過年不成!”
這話一出,不獨點翠,便是連碧玺都跟着變了臉色。兩人俱都顫顫不敢言,唯恐被發賣出去。
劉坤誠還有一句話沒說,适才走得急,六皇子也跟着到了院子門口,就在那一株百年海棠下面站着。
倘若他這一家子人爲點蠅頭小利斤斤計較、喋喋不休,怕是連六皇子都要看輕幾眼。
待得放下話來,便算一錘定音。劉坤誠轉身便想走,豈料劉娥是個狠的,直接咬咬牙往劉坤誠面前一跪。
這一跪當當真真是帝王一跪。劉娥也隻能念叨着今時不同往日,但她實在哭不出,隻低着頭攥着劉坤誠的褲腿不肯撒手,“爹爹便這樣走了麽?女兒知這話實乃大不敬,但女兒必須要說!今日瞧見母親院裏樁樁件件,俱是娘親的影子,女兒便生了奢望,隻求往母親小庫房一觀,以免遺漏了母親遺物。下人們慣愛欺上瞞下、胡作妄爲。女兒隻求走一遭,求個心安……”
這便是存了抄底的意思。
秦笉不可置信般仰起頭來,便連哭都忘了!
這丫頭不僅要了她半條命,還要她另外半條命!
“夫君!”一聲凄厲哀嚎,來自秦笉。
劉坤誠想拔腿就走,豈料女兒的手攥得死緊。他是個要臉面的,隻丢下一句“随你!”便快步走了出去。
劉娥撒了手,臉上故做出來的傷感失落一掃而空,朝自己繼母伸出手,“庫房鑰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