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昭錦從殿門走來,目光極輕極淡得瞥了居于首輔劉坤誠之後的劉娥一眼。
便是這一眼,劉娥頓時認出,此人便是在當初梅林間見過的那個皇子。
也是——
剛剛在偏殿時勾唇沖着她笑的家夥。
本能得,劉娥察覺到危險。
她以手掩面,半遮住臉,垂了頭佯裝喝酒,一雙耳朵卻是支棱着聽着殿中動靜。
符王南昭錦可是比五皇子南容逸更得盛寵。
恰逢他入殿時,一曲歌舞方罷,老皇帝南雲州便擡起頭來望了符王一眼。
“兒臣參見父皇。”符王于殿中行完禮,老皇帝才着他起身問話,“孤聽聞你适才也随禦林軍去了行雲閣,筠兒和郁兒到底如何受了驚吓?”
符王并未直接作答,反而沉吟一瞬,雙手抱拳道,“兒臣可否近前回話?”
老皇帝點點頭,符王便幾步上前,湊在了老皇帝耳邊。
劉娥瞧不清符王如何回話,倒是側目間瞧見劉嫣一雙眼睛直勾勾落在符王身上,顯見得别有所圖。
所以……
爹爹爲三妹妹鋪的路,在符王身上?
還是說,這是三妹妹自己的選擇?
她唇角微微揚了下,又低首端了酒杯自斟自飲。
皇宮釀的梅花露帶了些寒梅臘香,醇酒入喉,雖回味悠長,卻不及烈酒濃烈醉人。
而五皇子南容逸的目光則淺淺淡淡掠過劉娥,複又低下頭來。
身側的侍女苦荞彎下身,借着倒酒之際輕聲開口,“王爺,符王會不會……”
她話沒說完,便被南容逸一眼将後面的話瞪了回去。
苦荞不敢再問。
良久,南容逸亦輕聲道了句,“不會。”
他笃定符王便是知道什麽,也不會把自己和劉娥到過行雲閣的事說出去。
正如七皇子和十皇子不會供出他們戲耍了自己的五哥一樣,五皇子亦不會在受辱之後向父皇哭訴。
他們隻會私下裏更猛更烈得報複回去,無一例外。
這也是南容逸處處忍讓的原因。
劉娥是個意外……
南容逸的眸色仍然清淡無波,擡頭間随意瞟了一眼符王那張面如冠玉的臉。
他修長的指節把玩了下手中玉杯,唇角若有若無般勾了下。
果不其然,在符王将老七和老十拿蛇逗引小太監緻死的事輕描淡寫說與老皇帝聽後,老皇帝的臉黑沉了一瞬,便又揮了揮手,示意符王退下。
符王由是入了宴,正坐在五皇子身側。
此次大宴,太子體弱,早早離席,諸皇子中隻有符王和常山王年歲最長。隻常山王更像個擺設,倒是符王身前,敬酒之人不斷。
劉娥輕咬了顆葡萄,隻拿一雙明鏡似的眼打量着席上諸位。
說起來,符王倒是個張揚的,沒見老皇帝的臉都黑得透透的?
君王最忌野心勃勃的皇子,難怪太子雖體弱多病,卻穩居高台之位!
其中緣由,全憑天家聖心眷顧,不可妄自揣測。
劉娥正自思量,适才原本對自己有些避如蛇蠍的劉嫣又一點點湊了上來。
隻她說話再沒有之前的傲氣,聲音低低的,仿佛帶了些哀求意味,“二姐姐,那支玉蟾簪子對我很重要,你把它丢到哪裏去了?不若二姐姐好好兒想想,妹妹帶人一道去尋上一尋……”
她那雙慣日裏狗眼看人低的眸子倘若噙了些小心翼翼,倒也勉強入得了眼。
劉娥眉峰一掃,便湊近了她低聲耳語了一句,“妹妹準備那支簪子,原是爲了符王?”
她聲音極輕,劉嫣的瞳孔驟然放大。
——她怎麽知道!
便是這件事,連阿娘都不清楚。劉娥又怎會知道!
一時間,劉嫣那雙眼睛瞪得仿佛銅鈴一般,滿是不可置信。
她渾渾噩噩回了自己的座位,一雙眼睛卻時不時落在劉娥身上,滿腦子都是她怎麽會知道!
那目光太過黏膩,仿佛一隻盯着肉的貓兒,而劉娥,便是劉嫣盯着的那塊肉。
如此反常的舉動,便連月夫人秦笉都察覺到哪裏不對勁,牽着劉嫣的手喊了好幾回魂。
劉娥卻是那個最自在的,難得美酒在側、美食當案,她自顧自斟飲了好幾杯,這才帶着熏熏醉意随着劉家家眷一道離席。
姐姐劉娴因要照顧汜王妃,先一步随着王妃離開。
梅花露入口綿長,後勁卻大,劉娥多飲了酒,落在衆人之後。
宮道甬長,寂靜的夜中,仿佛連空氣都帶了果子酒的濃香。遠遠的,劉娥便瞧見一支極俏麗的寒梅争春樣式的八角燈籠被宮娥提在掌心中。
宮娥身側,則是長身矗立的——
符王!
那種被暗中盯上的感覺又濃烈了些。
此時宮道接近盡頭,符王南昭錦站在陰影中,隻玄色外衣透着的點點金色滾邊透露着他的身份。
劉娥的酒瞬間清醒了些。
她以極緩的速度一步步往前走,而符王的目光又随着她的腳步一點點轉動。
待得行得更近,劉娥匆匆行了一禮,便想快速掠過。
豈料符王動作極快,掌心帶着掌風朝着劉娥身側拍了過去。
劉娥下意識往旁邊躲了下,額頭上的劉海被那股子掌風高高掀起。
八角燈籠昏黃的光落在她的臉上,連帶着額間紅钿也跟着瞧得一清二楚。
額角受傷留下的紅痕被紅钿遮掩着,仿佛一株頗有風骨的梅,铮铮傲然、深藏不露。
劉娥慌忙将劉海放下,一雙貓兒般的眼睛微微帶了些惱怒,圓滾滾般瞪着符王。
——他竟然詐她!
符王卻是将目光投向她隐隐偷着些光華的袖子,“本王今日在行雲閣後窗假山處撿到一隻光華璀璨的珠子。珠子掩雪蒙塵,隻不知,是不是與姑娘那顆,算作一對兒?”
劉娥眉心一跳,瞳孔微微緊縮一下,又展顔一笑,“王爺說笑了,臣女家貧,怕是不敢與王爺的珠子湊作一對兒。”
言罷,她自袖中捏出兩顆珍珠般大小的夜明珠,又自那珠子上摩挲了下,“臣女這兩顆不過是拿夜光粉充些門面。還望王爺莫要駁了小女兒家顔面。”
南昭錦在看到那兩顆以假亂真的珠子後,輕嗤了聲,“必是本王尋錯了失主,姑娘且便!”
言罷,倒是溫文有禮得朝劉娥做出個請的手勢。
劉娥身形筆直,微微施禮,便淺步輕踱,自男人的目光中一點點走了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