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觀察别人。
别人也在觀察她。
五皇子坐在靠近床鋪的位置,渾身染滿髒污,靜靜瞧着越走越近的影子。
他耳力極好,适才便聽到劉娥跟七皇子的對話。
所以,這個女人來,是敵是友?
兩人俱都一言不發,五皇子見劉娥蹲下身子瞧了眼鋪滿灰塵的地面,瞳孔驟然一縮。
下一瞬,他調整了下呼吸,捂着胸口沉悶得咳嗽了兩聲。
劉娥耳尖微動,幾乎瞬間便朝着他這邊無聲移動過來。
年久失修的榻旁低首坐着一個男人。長發散亂,掩住了他大半張臉,隻餘一截白到發光的纖弱下巴。
順着男人身形往下,便見男人雙腿直挺挺癱在地面上,一旁的輪椅早已被打翻在地。
男人的手指甚長,掩在唇邊,一聲一聲咳,仿佛連整顆肺都要被咳出來。
劉娥頓住了腳步。
紗幔隔開兩人,仿佛兩個極端。而現在,五皇子在明,劉娥在暗。
原以爲劉娥會被自己的聲音吸引過來,豈料那女人隻站在三步之遙,不肯再往前走近一步。
五皇子便止了咳,拖着腿想要再往床邊靠一靠。
然而,便是這細微的動作驚動了一條漏網的小蛇。那小蛇動作迅疾得朝他這邊猛撲過來。
黑暗中的眼睛讓他心有所忌,隻探手捂住了自己的臉面。
而下一瞬,那條瘋狂蠕動的小蛇被劉娥捏在了掌心,“小心!”
劉娥雖說着小心,又拿捏住小蛇命脈,卻還是任由小蛇在她掌緣留下兩處細小的孔洞。
劉娥将小蛇甩将出去,這才探手捂了那傷口,居高臨下望着五皇子南容逸。
“你便是我未來的夫君?”她一點點俯下身,探指撥開了南容逸面上雜亂的碎發。
一瞬間,一張皎白清冷的面容便出現在劉娥面前。
南容逸的面容是那種不染塵埃的脆弱清冷,纖長睫羽顫顫而動,仿佛吓壞了,又仿佛在隐忍克制,帶着一種被人蹂躏過後的破碎感。
竟是比那日在府中梅林見到的某皇子還要更合劉娥的心意些。
見五皇子抿着唇不說話,她手指遊移向下,行至下颌處時輕輕一勾一擡,便将男人那張刻意掩藏的臉徹底暴露在自己面前。
還真是個……清冷冷絕世無雙的美人兒。
她眯眸用眼神仔仔細細剮過五皇子裸露的每一寸皮膚,連他眼中那抹轉瞬即逝的厭惡也沒錯過。
“我救了你,你不該謝謝我嗎?”劉娥自來便是沒有機會、創造機會也要上的女人。尤其眼前之人,還是她未來的夫郎。
南容逸從未見過這般……恬不知恥的女人。
他的唇抿得更緊了幾分,隐隐嗅到女人身上若有若無的甜香,目光卻落在她頭上那支銜尾玉蟾上。
“我并未向你求救。”淡淡收回目光,南容逸撇下這麽一句話。
“可我偏要救你。”劉娥收回勾着男人的指尖,目光落在遠處被層層疊疊紗幔掩住的窗戶,食指抵着嘴唇,朝着男人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南容逸不知道劉娥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隻見她再次起身,很快便消失在紗幔之後。
血腥味更濃重了。
吸飽了血肉的蛇們原本有些犯懶,冷不防被某個女人拿紗幔兜頭罩住,直接掀開窗戶一把抛了出去。
蛇:???
瘋狂扭動的身軀在空中彎成不可思議的姿勢,逮着離自己最近的人咬了過去。
那些纨绔公子們正因爲瞧不見屋内情形一個個埋頭探入窗口,冷不防無數條黏膩膩的蛇被兜頭抛出,直接咬在了他們臉上。
其中一個纨绔因頭探得最遠,被一隻蛇咬住了嘴唇,便是死拽着都掙脫不得,幾欲被撕咬掉一塊皮肉下來。
七皇子和十皇子也沒好到哪裏去,一個個如無頭的蒼蠅,滿園子亂跑。
偏偏最要命的是,原本清冷冷的偏殿,又烏泱泱來了一大波人。
打頭的便是太後身邊的掌事玉姑姑并着幾位在太後身邊侍候的妃子,位份最高的當屬姚嫔。其餘便是一些官眷家的女子。
孰料,衆人才堪堪踏過月牙門,便瞧見一院子抱頭亂竄的皇子并世家子。
眼尖的瞧見各人身上挂着的長蛇,登時兩眼一翻,便吓得将要暈過去。
“這大冬日的,哪來的冷血畜生!還不趕緊去取雄黃酒!張德海、萬全,快快使了人去救兩位皇子!”姚嫔慌忙忙得跳着腳下令,身子也跟着不住往後縮。
一時間,整個院落裏都人仰馬翻,好不熱鬧!
劉娥看了一遭戲,又擡腳往回走。
她腳步微停,稍稍思量了下,便再扯下一道帳幔在地上掃了掃,直把腳印掩去,這才将那帳幔墊在腳下權當地毯。
五皇子眼瞧着劉娥行事,不發一言。
待得将後續理清,劉娥才再次行至他面前。
她雙眸亮晶晶的,雖置身慌亂,眼中卻隻有興奮,“得罪了!”
南容逸尚來不及回應,便被嬌俏少女以公主抱的姿勢攬入懷中。
宮中宮殿大都巍峨雄壯,便是精巧的偏殿,亦門窗衆多。
劉娥幾乎是輕松一環,便帶着南容逸躍出一道後窗。窗外假山林立,倒是掩人耳目的好地方。
第一次被人以這種姿勢拖出是非漩渦,南容逸的臉也不知是被羞的,還是被氣的,紅彤彤一片,整個人也繃得厲害。
劉娥卻是渾不在意,直接安置好南容逸,又回頭去搬他的輪椅。
隻是,便是她本身強悍,得了這首輔家二小姐的嬌弱身子,還是有些力不從心。
待得推着南容逸從另一頭離開,劉娥隻覺得渾身都痛得厲害。
“沒想到你這病秧子瞧着瘦弱,體重倒是不輕。”劉娥捶了捶肩膀,渾不在意道。
五皇子手指緊緊摳着輪椅把手,第一次主動開口,“你頭上的發簪,哪來的?”
“這個?”劉娥随手摘下那支銜尾玉蟾發簪,在他眼前晃,“原來你也喜歡?我自然是……搶的呀~”
她說罷,又使盡将簪子在南容逸面前晃了晃。
下一瞬,那支簪子連帶着劉娥的手俱都被南容逸握在了手中。
空氣一瞬凝滞。
劉娥挑了挑眉,南容逸卻是如被燙了手般将指節收了回去。
劉娥卻是極滿意,唇角噙了些似笑非笑的弧度,反手将那支簪子塞入南容逸手中,“你若喜歡,便與了你。左不過再費些功夫多搶些便好了。”
南容逸那張清冷冷的臉蓦得一滞,又捏緊了那支簪子。
劉娥見了“眉目如畫”的小郎君,心滿意足下把南容逸丢在某個宮人時常路過的地方,這才打算繞了路回去看熱鬧。
“南容逸,我可是爲你受了傷,記住,你可欠着我一個人情呐!”劉娥雙眉彎彎,俯下身子與南容逸道了一句,又歡歡快快往回趕。
南容逸第一次被人特特彎下身來平視着說話,心中說不清是什麽滋味,瞧着劉娥的背影,琥珀色的眸子越發深沉。
劉娥……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