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嫣還未開口,月夫人秦笉卻是先一步開了口,“阿蠻前幾日身子不适,這兩日可好些了?”
伸手不打笑臉人,劉娥耐着性子回,“謝母親挂念,一切安好。”
撞柱乃大不敬,整個劉府隻當劉娥身體嬌弱,染了風寒,其餘一句話不多說。
“那便好。這兩日我讓身邊的奶嬷嬷謄抄了嫁妝單子,等宮宴回來,我便遣人與你送過去。”秦笉說話和婉,瞧着倒有幾分當家主母的風範。
隻劉娥心下有數,當下便順着話頭往下接,“那便多謝母親了。昔年阿姊身邊的李嬷嬷是我娘親身邊的體己人,手裏還留有嫁進首輔府的嫁妝單子,到時候核上一核,便都有數了。還有三妹妹那一份,經手的管家也煩勞母親一并請過來,阿蠻少不得要點數一番。”
秦笉臉上的笑已然快要維持不住了。
她抖了抖面皮,勉力一笑,“阿蠻這是信不過母親?”
“怎會不信?”劉娥眉眼生笑,“不過是在嫁進常山王府前,提前熟悉些家宅庶務罷了。到時候還需母親多多提點才是。”
她這話說的和氣,卻是明晃晃要搶秦笉的心頭肉。
打着嫁入常山王府熟悉庶務的幌子,誰又不知常山王府是個空架子?就憑劉娥一個小輩便想欺到她頭上來?也配!
秦笉生生要咬斷一口銀牙,幹巴巴笑着,“阿蠻自小便不喜庶務,如今費心勞力,倒讓母親我如何舍得?罷罷罷,不若我将嫁妝一道清點了送至你院子裏,免得你再多費一遭心神。”
“如何敢使得母親勞心費神?我一個小姑娘,自是不怕苦的。”劉娥也跟着笑,一團和氣的模樣,“況且,清點我娘親的遺物還能睹物思人,我且高興還來不及呢!”
搬出亡母來,便是連秦笉都有些難以辯駁。
她隻得試探着退上一退。便見月夫人秦笉拿帕子輕拭了拭眼角,感懷道,“你倒是個有孝心的。隻是你也知,首輔府開銷大,姐姐生前又是個奢靡的性子,她那份嫁妝大都補了虧空。若是有幾件留下來的,你守着做個念想也罷。至于嫣兒的嫁妝,便是你不說,母親我都會替你打點清楚。”
這一番話下來,倒是把個替繼女操心勞力的當家主母形象演了個十成十!
秦笉是個沉得住氣的,劉嫣卻不如自己母親那般有城府。
此時聽到母親揚言要把自己的嫁妝都與了二姐劉娥,頓時便扯着她袖子不依不饒,“母親!”
秦笉把手搭在劉嫣手背上拍了拍,算作安撫,“嫣兒乖,你二姐平日裏最喜歡你了。如今阿蠻要嫁人,便是取了你的嫁妝又何妨?你們姊妹情深,讓家主安心才是最重要的。”
她這紅口白牙一說,便顯得劉娥有些咄咄逼人。
劉娥隻裝聽不懂,不去接她的話茬。
婦人間的口舌之争,無趣之至。
秦笉卻是有自己的盤算。
在她看來,劉娥左右不過是個好糊弄的小姑娘。
家主雖言明嫁妝與了劉娥,然這其中數目大有可爲。
秦笉執掌後宅将近十年,早将個首輔府打理得如鐵桶一般。到時候哭哭窮,把嫣兒的嫁妝單子換上一換,又有什麽不可爲的?
隻是那随着劉娴嫁入王府的李嬷嬷……
有些難辦。
這些年,駱晚姝不少嫁妝被她塞入了自己屋子,倘若原數奉還,倒真真肉痛……
秦笉腦中思量着對策,劉嫣便早已冷笑一聲,忍不住譏諷出聲,“不知道的還當二姐姐是那起子小門小戶出來的小姐,眼皮子當真是淺。”
她們這些世家貴女,哪些不是自持身份,不肯教黃白之物污了清名。偏偏這是個不知羞的,上趕着清點嫁妝單子。
劉娥唇角笑意加深了些,“三妹妹清貴,不食人間煙火。我與三妹妹不同,慣愛這等俗的。”
言罷,她抖了抖靴尖碩大的夜明珠,不忘炫耀,“喏,這對夜明珠瞧着可好?走個路都能照上半裏地,想必極妙。妹妹既不喜這俗物,不若把你頭上的銜尾玉蟾送與我,倒好與我這通身俗物作伴。”
劉嫣被氣個倒仰,扭過頭去不理她。
劉娥見小丫頭氣得不輕,當下雙眼微眯着假寐。
耳根子清靜了一路。
待得将要下車,劉娥探手扶了莺兒肩膀,錯着身子出了馬車軒門。
孰料劉嫣竟是摘了那頭頂玉蟾遞給她,表情帶了些嫌惡,“阿姊不是喜歡這玉簪?既然阿姊這般喜歡搶妹妹的東西,便與了你又何妨?倒不知阿姊有沒有這個福氣消受?”
劉娥見劉嫣探手遞過簪子,扭過頭去不看自己,她便厚顔無恥得接過那玉蟾簪子,“如此,多謝三妹妹了。我瞧着甚好。”
言罷,她竟是将那隻銜尾玉蟾簪在了頭上。
劉嫣見劉娥如此言行無狀,竟是半分也不推辭,登時便又火了起來。
孰料劉娥是個身手靈活的,直接連踏凳都顧不得,從車轅上跳了下去。
“你——”
劉嫣雙眼瞪大,顯然想不到自家二姊如今竟是這般不顧世家貴女風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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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頭,汜王家眷的車架早已停在了長長的甬道旁。
劉娴見劉娥精氣神極好,便向汜王妃請了罪,自朝着劉娥這邊行來。
劉娥遠遠便瞧見汜王妃那圓圓團團的臉,隻覺得此人生了一副好生和氣的模樣。
眼見着汜王妃朝這邊看過來,她跟着遠遠施了個禮算作見過。
汜王妃便又回了頭,與汜王一道兒往皇宮裏走。
姐妹倆湊作一處,劉娥挽着自家阿姊,落于人後,悄悄兒說些體己話。
隻她尚未開口,劉娴便皺了皺鼻子,往劉娥身上湊了湊,“你身上使了什麽香?嗅着倒是與以往大相徑庭。”
劉娥也攏起袖子聞了聞,卻并未聞出有甚異樣。
她想了想,“大約是剛剛跟母親和三妹同乘,便染了些馬車内的氣味。”
聽到劉娥的話,劉娴便又慢了幾分,蹙着眉湊近她悄聲問道,“她們……可有爲難你?”
她們是誰,不言而喻。
劉娥倒是喜歡自家阿姊的長相,清清麗麗的幹爽,隻她眉眼間總帶了些愁苦,便有些失了福相。
“自然沒有。”劉娥指了指頭頂多出來的一支銜尾玉蟾,表情有些得意,“三妹妹送的,怎樣?可還漂亮?”
她倒是乖覺,沒說這簪子幾乎是自己搶來的。
劉娴啞然失笑,“我竟不知,你倒是個财迷的。”
“财迷不至于,得看對誰。”劉娥舒展了眉眼笑,聲音歡快,“若是阿姊,便是将我的嫁妝都帶了去也使得。”
“渾說什麽!我怎會惦記你的嫁妝單子!”劉娴啐了她一口,挽着劉娥的手卻是更緊了幾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