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今日晨間那會兒,母親和她說平陽侯夫人去了段家之後,讓她那個婆婆吃了好大一個虧。段家隻怕不日就會應下和離一事,她很快就能名正言順的大歸在家了。
三夫人說這話時,眉宇間都有了幾分輕快。
蕭流華在元妙儀進來之後,第一次認認真真地打量起了她。
元妙儀是個極細心的人,蕭流華知道她是顧念自己的心緒所以才穿着打扮得十分簡素的。
不僅衣裙都是簡單的錦緞制成,并無半點繡花描金,連如雲的發髻上也隻簪了幾枚小小的白玉作爲點綴而已。
這樣細心聰慧的人,能知道這件連她母親都不知道的事,倒也不出奇。
“郎大奶奶是個極好的女子。”蕭流華掩唇輕輕咳嗽了兩聲才接着說道:“前些時日她回了青州,知道了内院的事後,特特讓自己身邊的人來和我說了當年之事。”
蕭流華有些感歎道:“我原先總覺得是不是自己有哪裏做得不好,所以才不得丈夫的喜愛。我想啊想,每日都在诘問自己。”
說完這句話後,蕭流華停下來苦澀地一笑:“原來隻是因爲他心中想要的姻緣并不是我,後院的那個女子隻不過是有一些故人之姿,便讓他這樣另眼相待。”
“我心中十分感念郎大奶奶。我也曾問過她身邊的,就不怕我将此事傳出去,壞了她的名聲嗎?”
蕭流華露出了今日元妙儀見到的,第一個不是苦笑而是真的發自内心,頗有些輕快的笑意:“她身邊的人卻說,郎大奶奶說過,她做事隻求問心無愧,至于旁人怎麽想她,那是旁人的事。她不能因爲畏懼人言,就做對不起自己良心的事。”
元妙儀聽完之後,歎了口氣,伸手過去輕輕握了握蕭流華的手後認真說道:“堂姊,你和郎大奶奶都是極好極好的女子。”
郎大奶奶能讓自己貼身的人來告訴蕭流華當年的事,是冒了極大的風險。
倘若萬一蕭流華對丈夫還有期待,或者是個嘴松的,此事流傳出去一分半點,外面對她的非議都是可想而知的。
她如今夫妻感情和睦,婆婆又十分愛重,本不用爲了素未謀面的蕭流華冒這麽大的風險。
可剛剛聽蕭流華說出郎大奶奶的話之後,元妙儀不禁心中感歎,這位郎大奶奶确有巾帼之氣。
而同樣的,蕭流華從未質疑過郎大奶奶的用意,甚至能感念于她。隻從這一點便能看出,蕭流華的本質十分善良柔軟。
這兩個都曾和段志辰有牽連,又都被他傷害的女子,一個如烈火般熾熱真摯,一個如水般善良溫柔。
段志辰卻是個優柔寡斷,品行不端之人,無論是郎大奶奶還是蕭流華,他都配不上。
此事無關其她,是兩名素不相識的女子之間的惺惺相惜和互相體諒。
元妙儀輕聲道:“你放心,這事兒隻有我和小侯爺知道,不會再傳出去了。堂姊,我今日來見你,其實還有一事想問問你的意思。”
蕭流華得了元妙儀不會洩露此事的保證,心中稍安。
她能看得出來,元妙儀和常人不同,再加上她們之前的談話,所以蕭流華願意對她敞開心扉,于是點了點頭,示意她直說就是。
元妙儀沉吟了一會兒才說道:“雖然已經和段家說定了和離一事,但是,堂姊你想和離嗎?”
或許是在此事上從來沒有人問過蕭流華的想法,所以蕭流華愣了一愣。
可她細想了想後便搖了搖頭道:“我對那個家早已沒什麽留戀了,我一直放不下的隻是那個孩子而已。”
聽蕭流華這個話頭,也是同意和離的,元妙儀心裏便松了口氣。既然這樣,接下來的話就好說了。
“堂姊,其實你往深處想想,這個孩子就算留下來了,段家會待她好嗎?”元妙儀并沒有回避蕭流華的眼神,而是直直地看向她說道。
公婆或許還會因爲憐愛長孫,而看重這個孩子。但是男子不用承受懷胎十月之苦,所以最初的對孩子的喜愛大多來源于對妻子的愛屋及烏。
以段志辰的爲人,他不愛蕭流華,就定然會将這個孩子也視若無物。
可倘若蕭流華身懷有孕,就算是段家同意和離,這個孩子段家也絕不可能讓蕭流華帶回蕭家的。
親生骨肉生離,蕭流華也舍不得。可若呆在段家,将來不受父親喜愛,對孩子也無益處。
元妙儀知道大燕佛教興盛,她進來的時候看蕭流華的架子上擺着一尊觀音,于是便輕聲對蕭流華說道:“花開花落,一切本就是自有定數。”
蕭流華身邊有父母兄長疼愛,不論她是想留在家中,亦或是再醮,都已經是有了選擇。比在段家一條路走到黑,豈不是更好?
這次小産雖然傷了蕭流華的身子,卻沒有斷絕她做母親的希望。若她喜歡孩子,說不定真正屬于她的緣分就在蕭流華當斷則斷之後。
元妙儀說完話後,崔嬷嬷在外面輕輕敲了敲門。元妙儀聽見聲音後便起身走到門口,從門外接過了一隻天青色的花瓶,花瓶裏面正插着幾株開得正好的桃花。
花骨朵上還有一些水珠,這幾株桃花沖破了隻有青白兩色的室内,帶來了一抹盎然的生機。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元妙儀親自将花放在了蕭流華的床頭後沖她一笑:“剛剛進來的時候發現堂姊院中的梅花已經謝了,可園中的桃花卻開得正好。我想着你在屋子裏呆久了,看些外面新鮮的花也許會好些。”
蕭流華有些怔怔的看着那一瓶桃花,突然有些恍然。原來外面冬季早過,已是濃春之時了嗎?
一花落盡,卻正有一花芳菲。
此消彼長,但生機四季不絕,亦是自然造物之道。
蕭流華囿于自己的内心太久,忘了向外看看,原來她早已走出了原本的圍城。
于是她忽然輕輕念了一句:“原來已經是春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