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看過去,蕭雲樾能看見心上人始終如一平靜的臉色,倒是燕玄澈,表情變換莫測的。
聰明人說話點到即止,元妙儀話既然都說到了這個份上,燕玄澈不可能還不明白。
元妙儀其實也知道,燕玄澈對她的情感其實更多的來自于好奇和不甘心,以及對枕邊人能明白自己,和自己并肩的期望。
真要說起來,燕玄澈未必真能接受自己的身邊有一個和他自己一樣野心勃勃之人。
該說的話已經說完了,元妙儀朝燕玄澈一禮,便要回到蕭雲樾的身邊去。
燕玄澈在她身後平靜地問道:“倘若沒有平陽侯,而本王又非要強求,元二娘子會如何應對宮中的賜婚呢?”
倘若沒有蕭雲樾之請,燕玄澈又真說動了宮中将元妙儀賜給他做側妃,元妙儀自然是不能抗旨不尊的。
那時候元妙儀即使是被迫站在了他的身邊,爲了自己和元家考量,是不是就能放下身段和他統一步調呢?
元妙儀從不做這種沒有結果的假設,不過既然燕玄澈這樣問了,元妙儀便頭也沒回地答道:“殿下,您真當我是隻看利益取舍,爲了大局考慮什麽都會做的人嗎?”
說完元妙儀便再也沒有多說什麽,堅定地朝着蕭雲樾走去了。
元妙儀和燕玄澈最大的區别便是在她看似爲了利益可以放棄所有的表象之下,她的脾氣其實極其倔強,溫柔的皮囊下撐着的是一根甯折不彎的傲骨。
若真像燕玄澈說的那樣,宮中将她賜給燕玄澈爲側妃,爲大局計,她當然不會抗旨不遵。
隻是那時的她甯可和自己兄長投效東宮,裏應外合,也不可能就此認命做燕玄澈的側妃。
反正大燕女子再醮乃是常事,儲位之争落定之後,新君不會不應她和離之請吧?
所以真說起來元妙儀和燕玄澈并非同路之人,她和蕭雲樾才是。因爲他們二人的心中都攔着一根無論發生什麽都不會發生改變的底線。
那時庑廊上蕭雲樾的一見鍾情,或許是冥冥之中兩個同路人的靈魂相吸。
燕玄澈看着元妙儀腳步輕快地回到了蕭雲樾的身邊,以一種絕不會在他面前顯露的溫軟神情,輕輕環住了蕭雲樾的手臂。
蕭雲樾也未曾回頭看他一眼,燕玄澈隻看見他似乎和元妙儀說了些什麽,元妙儀點了點頭後,兩人就換了方向朝另一邊走去了。
江甯山的雪景和京中完全不同,蕭雲樾帶着元妙儀從另一邊上了山後,看元妙儀難得起了玩心,伸手去捏挂在樹枝上的冰淩子。
他沒有去問元妙儀和燕玄澈到底說了些什麽,顯然是信任她能将此事處理好。
倒是元妙儀主動開口和蕭雲樾說,以後楚王殿下應當不會再提起曾經想納她爲側妃的事了。
蕭雲樾點了點頭,說了聲好,便把她玩過雪後凍得有些發紅的手握進自己溫熱的掌心中道:“你若喜歡看雪,來日在晉雲城上,還能看到像沅水一般一望無際的雪原。”
元妙儀有些好奇地側過頭去看蕭雲樾,沅水從青州而起最後彙入海中,聽說是一汪大澤,她還從未見過。
蕭雲樾握着她的手,小心地走在有些結冰了的山間的青石闆上道:“你若想看,明年夏日時我帶你去沅水泛舟可好?”
明年夏日的時候,兩人的婚儀已經成了,到時便是正式的夫妻了。
元妙儀聽了蕭雲樾的許諾有些哭笑不得道:“你可是在京中有職位的人,無事怎好去青州?”
蕭雲樾卻渾不在意道:“京中一切穩固,哪裏需要我日日呆在羽林衛裏看着?你若想到外面走走,我們還可以從沅水而下,去潤州看看。這兩個地方都是子瑜曾經任過職的地方,江南的風光和京中也多有不同之處。”
兩人在山間看了一會兒霧凇,趁着天色還未暗下來,蕭雲樾帶着元妙儀下山之後将她送回了她的營帳裏。
第二日元妙儀才剛醒,便聽到了崔嬷嬷給她帶來的消息。
正如她之前所想的那樣,靖元帝雷聲大雨點小的罰了蕭雲樾半年的俸祿,令他回京後閉門思過一月。
蕭雲樾背靠着當長公主的母親和當國公的親爹,就是罰他十年的俸祿,餓死誰都不會餓死他。
至于閉門思過,與其說是閉門思過,還不如說是靖元帝體恤這個外甥,能讓他在家中好好歇息上一段時日。
塔塔兒部自然也看出了靖元帝壓根就沒想着要罰蕭雲樾,隻是大局如此,他們也不得不忍氣吞聲。
拔列宣脖頸上包着厚厚的一層紗布,臉色比以往看上去更加陰郁了三分。
和談不順,大燕在金銀上倒是再退了一步,可是在隴西草場上始終不肯松口。
能在大燕朝中說話管用的朝臣哪個不是對他們如避蛇蠍一般,就算拔列宣許諾二十萬金這些人也隻是閉門不見。
他眸色暗沉地看着擺在自己面前的輿圖問身邊的親衛:“拔列伽呢?”
拔列宣身邊的親衛面色有些爲難道:“王姬,王姬得了大燕皇帝的允許,自己騎着馬去林中打獵了。”
拔列伽雖然在塔塔兒部一直不得寵,但她向來恣意,和拔列宣也并無什麽感情。
拔列宣隻是受了傷又沒死,拔列伽自覺不需要她在這兒看着。至于得不得罪拔列宣又有什麽要緊的,反正他又不能再從塔塔兒部換别的王女過來。
她是個閑不住的,每日呆在自己的帳篷裏都快發黴了,所以拔列伽毫不在意拔列宣正爲和談苦惱,詢問過靖元帝後便自去林中打獵了。
拔列宣手中用力地捏斷了握着的筆杆,咬牙道:“和談不順,她倒是自在。”
身邊的親衛不敢說話,拔列宣深吸了一口氣,忍下了胸中即将噴薄而出的怒氣道:“讓左賢王再想想辦法,隻要是在大燕皇帝那裏能說得上話的,朝臣也好,皇子公主也行,不吝金銀也要和他們搭上線。我和他現在可是一條繩上的螞蚱,隴西草場要是保不住,我們的頭顱也一樣保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