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韓酒酒的記憶中翻出那個軟萌的小團子,心裏忽然就有一種無法形容的古怪滋味翻了上來,這種陌生的情緒讓他全身都有些不自在。
哪怕是個蠢貨,也是有人挂念的啊……
他拿着那張紙,沉默了很久很久,看久了,覺得那些字裏,筆筆劃劃都像小手小腳,朝着他咿咿呀呀,最終彙成那天那一句細細的哭聲:“嗚嗚,大壞蛋,把韓酒酒還給我呀……”
他長吸了一口氣,忽然站起來,去院中撿了一些樹枝草葉,生起了一堆火。
然後在火旁坐下,慢條斯理地拂掉眼前的所有落葉,均勻灑上一層土,在土上,用細細的樹枝寫下:“你……”
隻寫了一個字,又頓住,然後随手抹去,又寫了一個“你……”
想了想又抹去。
最後,他頗自暴自棄地想:他這麽蠢,寫别的他根本看不懂!
于是他寫下:“我不會害你!有人在惦記你,你自己看看吧!”
他把小面人和紙條,輕輕放在了字旁邊,長歎了一聲,閉上眼睛。
下一刻,他的眼睛一下子張開。
韓酒酒有些無措,迅速環顧左右,想站起來,但因爲他是盤膝的動作,有些使不上力,一時沒能站起來。
然後他就看到了那行字。
韓酒酒呆住了,他拿起那小小的紙,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哽咽地道:“主子……”
韓枕戈嫌棄地道:“當人奴才也上瘾不成?”
韓酒酒本能地反駁:“不是的,是主子對我好,她……”然後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麽,驚喘了一聲。
韓枕戈也呆愣住了。
因爲他們之前,從來沒有這樣交流過,也從沒想過還能這樣不出聲的交流。
這樣倒是方便多了啊!
果然下一刻,韓酒酒就道:“你到底是誰?我在哪兒?主子呢?”
“你放心!”韓枕戈的聲音頗有些吊二郎當:“我沒傷你的寶貝主子,她是你的伯樂知音和好朋友麽,這麽重要,我肯定不會傷她的……我也不知道我是誰,但你放心,我不稀罕你這個身體,我不會賴着不走的。”
韓酒酒道:“那你走吧,我現在就要回去。”
“你是不是傻?”韓枕戈道:“你就沒有想過,我是怎麽來的?把我弄來的人要幹什麽?”
韓酒酒道:“你是廖夫人弄來的是不是?你們這些反賊敗類!”
“不是,”韓枕戈懶地回罵,隻道:“這條大魚,應該比那什麽廖夫人還大……酒啊,你好好聽我的話,我宰了這條大魚,讓你獻給你主子,當你的晉身之階怎麽樣?”
韓酒酒很有氣節地道:“我不需要。”
韓枕戈詫異:“你是不是真的沒長腦子?”
韓酒酒道:“人無完人,我有手,還有坑坑,就算不夠聰明,也沒什麽!”
韓枕戈:“……”
而且韓酒酒一邊說着,還把地上的小面人拿了起來,三下兩下,就把弄壞的地方給捏好了,卻沒有破壞那種醜拙的風格,仍舊笨笨可愛。
韓枕戈是真的被他氣樂了,他一字一句地道:“你聽好了,這不是你想不幹就不幹的,我來了,他也來了,你以爲你還能立刻回去當你的韓酒酒,繼續給你主子捏面人做飯嗎?不可能了!就算你主子敢用你,你主子的爹娘也不敢,他們就這麽一個寶貝閨女,怎麽可能用一個疑似反賊的廚子?”
韓酒酒沒有說話,手上倒是慢慢停了。
韓枕戈續道:“就算你主子樂意,那人也不會樂意,據我所知,他用造蠱似的法子,不知道禍害了多少人,才造出了我和另一個倒黴蛋,他怎麽可能放過我?他不放過我,也就等于不放過你,所以,除非他死了,否則,我們永遠不可能自由。“
韓酒酒道:“我憑什麽相信你?”
韓枕戈呵呵一笑:“就憑我們住一塊兒……用着同一個身體。你信不信也沒所謂,總之,我們先想法子,把糟老頭子弄死,然後再去找你主子,你到時候若想對付我,找你主子幫忙就是了,你不是很相信她們嗎?”
韓酒酒又有些不好意思了,緩緩坐下:“這些事,可真麻煩啊!”
韓枕戈不以爲然:“你們做人,還有不麻煩的?”
韓酒酒驚訝:“你不是人?”
韓枕戈沉默了:“……”
他也不知道他自己算是個什麽東西,如果說他是鬼,他也沒有前世的記憶啊!
兩人正有一搭沒一搭說着話,韓枕戈忽然聽到一絲異聲,他立刻拿回了身體,伸手一拂,灰塵和紙條飛入了火中,字迹消失,小面人兒迅速掩入了袖中。
下一刻,披風人走了進來。
韓枕戈轉頭打量他,笑道:“老爺子,大白天的,你這副打扮,沒人抓你?”
披風人冷笑一聲,懶得理這種廢話,直接道:“你今天清醒了嗎?”
韓枕戈一臉詫異:“你覺得我不清醒?要不要我發個誓?”
披風人猛地擡起臉,聲音冷厲:“你若有願望,我爲你實現,咱圖一個兩不相欠……若你再信口開河,那我就欠了又如何?你在這人間,無親無故無根無蒂,一陣風就散了,你還能來向老夫讨債不成??”
韓枕戈敏銳地感覺到,他的态度變了。
他一直都是急切的,哪怕表面上再随意,都透着一股子急切,急切地想讓他說出願望。
所以他在想,這一定是施某些邪法的必要條件。
可他現在的口吻,好像就算不滿足這個條件也無所謂了似的。
韓枕戈心中暗暗警惕。
他不怕死,可是這個身體是韓酒酒的,他不想傷,所以他不能拼。
韓枕戈嘻皮笑臉地道:“老爺子,你是體面人,這事兒這麽辦,可就不漂亮了,是不是?這六十四拜都拜了,就最後那一哆嗦了,咱哆嗦好行不行?要不然,你招一陣風來,把我吹散了,我散就散了無所謂,可老爺子你,這麽多年的心血就白費了是不是?”
他沉默。
他整個面容,從頭到腳,全都罩在衣裳裏,看不到他的神情,可是這番話,他顯然聽進去了。
韓枕戈心說他不是快要死了吧?所以才這麽患得患失,一會兒一個樣?
半晌他才道:“你别與我胡說八道,老夫也不介意結個善緣!
這就是軟下來了。
韓枕戈笑嘻嘻地道:“行吧,讓我想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