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盛朝的太醫們,日子不好過。
首先,源于太祖時期施行的“醫戶”制度,也叫做世業醫生,也就是說,子承父業,代代都是醫生,到了一定年齡就進入太醫院,考核通過才留下,通不過返還原籍。
這樣做的好處是“家學淵源”,但壞處也是顯而易見的,誰能保證子孫後代一定擅長醫道?
最坑人的就是,醫戶不擅長醫道的,連做别的行當都不成,就這樣誰還想當醫戶?
于是,就很容易有拼命守住祖傳秘方,好保子孫後代有飯吃,借方治病,“一方傳萬代”不敢創新的情況。
當然,除了醫戶之外,也有保舉。
保舉是由當地官員保薦,然後太醫院考核,考核通過就留下,但,不通過,保薦的官員就要治罪。
所以,成功了,沒好處,不成功,治罪,這麽一來,誰又敢輕易保薦?
保舉之外,也有征召,民間神醫名聲夠大,傳到皇上或者皇上的耳目那裏,皇上下旨征召,進入宮中,叫做欽點禦醫,但如今交通不暢,消息自然也不暢,這種也是極少的。
除了擇選,還有日常。
譬如後宮妃嫔生病,是先由醫女把脈,再把症狀說給禦醫,太醫聽症狀開方,這簡直就是人爲制造錯誤。
除此之外,太醫院流程嚴謹無比,他們每治一人,所說的每一句話,脈案方劑等等,留下來的記錄都詳細無比,幾百年之後都可以查,可以追究治罪,壓力也是很大的。
更坑人的是,太醫院中,普通的太醫是沒有俸祿的,就連太醫院院使,月銀也才三兩,還不如一個太監。
此外,還有最關鍵的一點,太醫院還經常需要出門公幹。
譬如這次端王爺去中州治疫,就有幾十醫士随行,這樣的公幹又不多發半文錢,勞心勞力,出點什麽事兒,最先死的就是他們。
總而言之,權限小,責任重,沒錢沒優待沒風光,有功未必賞,但凡有過,三族九族都得洗幹淨脖子等着砍。
種種弊政之下,醫戶後人多有假死脫身的,連已經進了太醫院的,也時常會以丁憂等借口一去不歸。
…………
盛明麟之前從沒了解過這個,聽着霍沉昭一一說下來,簡直越聽越心驚。
原來情形已經這麽糟了嗎?
不重視太醫,簡直就是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啊!就昨天皇後娘娘那種情形,絕對不止一樁兩樁!想想就叫人害怕!
尤其,珠珠好像曾走過、又可能将來會走醫道路子,叫他更有一種責無旁貸之心。
于是他直接道:“不如我們寫封奏疏,讓四哥遞上去?”
霍沉昭倒是一愣:“寫奏疏?”
“對啊,”盛明麟道:“先寫出來試一試,不行再說。”
他雖然沒寫過但是見過啊,按着格式來就是了,盛明麟本就才思敏捷,一揮而就,霍沉昭再給他查漏補缺一番,兩人很快寫完。
頭一次幹這種事兒還有些激動,然後就隻等四皇子回府了。
結果四皇子好幾天沒去衙門,忙得不得了,晚飯都沒有過來吃,珠珠困得東倒西歪,也沒有等來她的四鍋鍋,委委屈屈地去睡了。
四皇子又過了半個多時辰才回來,還過去看了她一眼,團子已經睡得香香的,戳都戳不醒了。
下頭擺上飯來,四皇子慢慢吃着,一邊看着盛明麟寫的奏疏,也十分心驚。
他低聲跟盛明麟道:“父皇派人去民間請了幾個老大夫,給母後把脈,有兩人也把了出來,父皇發了很大的脾氣,打了好幾個太醫……這封奏疏我明日遞上,應該剛剛好。”
盛明麟點了點頭,又低聲跟他說今天珠珠學藥的事情。
四皇子笑道:“珠珠叫人送來的信,我忙着也沒來的及細想,這是新學了寫字?”
盛明麟笑的不行,給他解釋了一下。
兩人正說着話,就聽珠珠那邊鬧了起來,四皇子反應很快,丢下筷子快步過去,荔枝已經點起了燈燭,盛明麟擺擺手,荔枝迅速把下人都帶了出去,又着人去通知端王妃。
四皇子坐在榻邊,一眨不眨地盯着珠珠。
燭光下,珠珠神情似哭非哭,小手手擡了擡,似乎想去遮眼,喃喃地哭道:“别打了,珠珠害怕,珠珠害怕……”
隔了會兒,又道:“爹爹不哭,四鍋鍋不哭……”她急得小手直擺:“珠珠在這尼呀!爹爹!”
四皇子眉頭深皺。
端王妃小跑着進來,見到這樣,也沒伸手去抱珠珠,直接一提裙擺,在榻邊蹲下了,喃喃地叫:“珠珠兒,珠珠兒别怕,娘在呢!”
說了好幾聲,團子忽然不說話了,然後,她喃喃地念了一句什麽。
四皇子和盛明麟同時俯身過去,就聽團子一字一句,又念了兩遍:“二三六零年五月六日子正、二三六零年五月六日子正二刻。”
三人無聲地交換着視線。
雖然這種紀年方式,他們從來沒有聽說過,但是,一聽就知道這是一個八字。
下一刻,團子慢慢地張開了眼睛。
端王妃連忙把她抱了起來,輕輕拍撫着。
團子緩了緩,一把抓住四皇子的衣裳,還有一丢丢小開心:“四鍋鍋,珠珠做夢啦!”
四皇子握着她小手:“嗯,珠珠兒别怕,慢慢說。”
團子也不用旁人催,就道:“爹爹!是爹爹!爹爹超生氣,指着壞珠珠……”
她擺了一個超兇的小表情,擡起小手手指着四皇子:“行麽神仙落淚圖!你寄幾不次簾子,毫無人人,水裏什麽花,卻要怪在一幅畫上!”
不知廉恥?毫無人倫?水性楊花?
四皇子看了看指着自己鼻尖的小手手,默了一瞬,擡手把她的手指推歪了一點,叫她指着空處。
即便在這種緊張又心疼的情形下,端王妃和盛明麟都沒忍住:“噗!”
團子懵了,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不懂他們爲什麽要在這時候笑,她奶兇奶兇地強調:“爹爹可生氣啦!可難過啦!”
“對不住,哥哥不該笑,哥哥錯了。”盛明麟迅速道歉:“然後呢?”
“然後……”團子道:“有人打金魚,還拿棍棍燒他,一直冒氣氣,金魚叫的聲音好大,好吓人……珠珠害怕,珠珠就不敢看惹。”
端王妃輕輕安撫她,“沒事,珠珠不怕啊。”
團子又道:“壞珠珠也在,壞珠珠也害怕,一直抖呀抖,爹爹說……”
她又擡起小手手指着,四皇子不動聲色地讓開,團子學着端王爺的樣子,義正辭嚴:“别以爲你躲在我女兒身體裏,我們就沒辦法對付你!我倒要看看,崔金魚的嘴有多硬!”
行吧,終于知道“金魚”姓啥了。
團子續道:“然後一直打,一直打,打了很久……後來,四鍋鍋就來了,黑白大師,不是,肚肚大師也來了,肚肚大師寫了一張紙,珠珠不認識,但系四鍋鍋拿起來,一直念……二三六什麽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