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從端王妃那兒出來,一路走,一路沉吟。
他是個缜密之人,在聽過珠珠夢中之言後,腦子裏就爲這個人,構建出了一個形象,然後,每多得到一點信息,就一點一點完善。
可在今天,聽到端王妃的話之後,就感覺豁然開朗,好像腦海中那個形象,一下子就具體起來了。
太像了。
真的就像端王妃說的那句話,“眼裏隻有一個男人,無君無父不在乎家族也不在乎名聲”。
他随想着,慢慢往西院走,遠遠聽到那邊正在鬧騰,團子的小奶嗓子喳喳的。
過去一看,就見大家正在院中丢沙包。
端王府沒有這麽樸實的玩具,這還是聽霍沉昭說了,大家臨時用帕子裝了豆子纏的,一個個小小的,打着也不痛,倒是五顔六色的。
珠珠小小一隻,胳膊沒有勁兒,扔沙包也扔不遠,隻能跑得離别人很近很近,再把手手舉得高高的,猛力一扔……才能勉強打到。
不定哪會兒,一緊張手一松,沙包就從她腦袋後頭掉下去了,白蓄了半天勁兒,結果打到了自己小屁股。
而且别人一打她,團子就緊張得不得了,沙包還沒打出去,就哇哇直叫,雙手抱着小腦袋,一溜煙兒跑到很遠的地方去了。
那小樣兒實在太逗了,一夥人笑的上氣不接下氣。
四皇子遠遠站着,笑着看了一會兒,結果後頭就有錦衣衛遞過來一個袋子:“殿下,這是陳善娘的卷宗。”
這麽快?居然還有專門的卷宗??
四皇子略微吃驚,接過來抽了幾張看,隻看了兩頁,就皺起眉來,往院中走,經過他們的時候,直接叫了一聲:“明麟!”
盛明麟應了一聲,又笑着扔了兩個沙包,這才跟着他進了屋,洗了手坐下。
四皇子的手放在袋子上,沉聲跟他道:“你母親想到了一些事情,與你生母有關,你母親說你是個好孩子,心思太細心腸又太軟,所以不忍心與你多講,怕你傷心難過。我倒覺得,有些事情你知道了,不是壞事,你年紀雖小,卻聰明敏銳,我信你能從這些不必要的桎梏中掙脫。”
他的手,在袋子上輕輕一拍:“所以,你要看嗎?”
盛明麟聽在耳中,隻覺得雲散日出,剛才堵在胸口的難受一下子就沒了。
“我要看。”他毫不猶豫地點頭,站了起來:“四哥,我們去書房。”
兩人進了書房,才把卷宗打開細看。
盛明麟才看了幾句,就一下子明白了,端王妃想到了什麽。
但,不知道爲什麽……可能是因爲心裏深深覺得“她”是邪魔外道,不是正常人,所以,他真沒有爲“生母”難過或者愧疚的心情,反而十分冷靜。
卷宗中的記錄,是從陳氏生産開始的。
明熙帝已經決定讓她死,但爲了皇室的顔面,不能直接下毒,要的是她的死,表面上看很正常。
生産過程中,本來就是要喝補湯的,把補湯換成能讓人大出血的藥,一點都不難,而且當時,陳氏也是毫無察覺地喝了下去。
但她生的很順利,沒有死,也沒有大出血,隻在穩婆說出母子平安之後,驚訝地說了一句:“不是女孩嗎?”
因爲這種藥本來就有可能失敗,或者起效沒那麽快,所以當時皇上也沒怎麽當回事兒。
後來陳氏對兒子不怎麽上心,照顧得很敷衍,隻一天天地打發人去告知端王爺,催他回府。
明熙帝得知之後,又生了一場氣,再次叫人下手。
仍舊沒有用。
錦衣衛加重了藥量,第二次下手,仍舊沒用。
皇上得知之後,索性讓人換成了毒,仍舊沒用。
陳氏的身體,好像百毒不侵,不管是藥還是毒,喝下去都完全無害,陳氏仍舊活蹦亂跳,嬌豔如花。
本來這還不是最吓人的。
最吓人的是,端王爺終于辦完差使回了一趟府,然後,陳氏立馬就面色蒼白,還吐了血。
但,那個時候距離下毒已經過了五六天了啊!
前五六天毫無症狀,端王爺一回府,就忽然發作出來,這也太吓人了,而且關鍵是,這個毒最厲害的就是無症狀啊!要的就是死的無聲無息啊!可她卻病的這麽……我見憂憐。
然後呢,端王爺去看了看孩子,把下人什麽的全換了,又叫管家上心照應。
但一直沒有去看陳氏。
于是陳氏等不及了,第三天的時候,去找了端王爺。
要知道,因爲之前的事情,端王府滿府都是探子,陳氏身邊更是,可沒有人看到她配藥,也沒有人看到她買藥,但端王爺就是中了藥,完全沒有理智,立刻就要跟陳氏敦倫。
明熙帝得報,覺得太詭異了,怕對端王爺不利,就找人把弟弟強行弄了出來,結果一出來他就恢複了,太醫一把,完全沒有中過藥的迹象。
明熙帝又想起之前她在宮裏下藥,當時因爲是醜事,又是當場抓到的,所以沒有注意藥的問題,但想想,陳氏母親早故,父親又沒有妾室,她一個千金小姐,哪來的這種藥?
明熙帝立馬就想把她抓來拷問。
結果去抓的時候,她正跟孩子說話,當時的盛明麟還不到一百天,卻抓着她的手指不肯放手,稍微一扒拉,就哇哇大哭,哭得背過氣去都不松手。
報回去,明熙帝想着終究是弟弟的子嗣,不忍心,便說還是暗查吧,但端王爺自己也徹底不回府了。
…………
卷宗下頭,就是監視陳氏每一天的記錄了,太過繁複,盛明麟暫時跳過那些,先看了看别的。
裏頭還有一些對陳氏閨中的調查。
盛明麟越看越震驚,道:“四哥,我覺得娘親的猜測是對的,這兩個人,可能真的是一個人。”
他頓了一下,“當時珠珠的夢中,那壞珠珠……那魚眼說,‘你又生不出兒子,賺了錢不就是給我用的’,我一直覺得這句話有些别扭,現在想想,第一句确實太古怪,不像女兒對母親,反倒像後宅女子争寵,又惡毒又酸氣四溢……可其實,第二句更古怪!她爲何會理所當然地覺得,女兒也可以繼承家業?”
要知道,如今家業承繼,真的極少極少會考慮女子的。
女子是要嫁人的,父母的陪伴大多隻到及笄,餘下大半生都在夫家,之後又會有兒女,就連女子自己,心裏也是更向着夫家的。
當然了,尋常人家逼不得已還可以招贅,可他們是王府!不管女兒還是贅婿,都是不能繼承爵位的!
所以,假如說,盛明麟死了,端王妃不再有别的子嗣,那他們最可能的做法,也是過繼。
過繼一個兒子,好繼承端王爺的爵位,支應門庭,出将入仕,奉養父母,也爲外嫁的姐妹撐腰,這才是正常的做法。
這真不是不疼愛女兒,而是越疼愛女兒,才越會爲女兒安排好這一些,有娘家,娘家有人,外嫁女才有底氣,真有個萬一,也有個地方可去。
否則的話,家業給女兒,不就等于給了女婿?那端王府不就等于不存在了?那端王爺辛苦這一輩子爲了什麽?死後何人能祭祀香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