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青空撈起了籃球,轉身離開。
夏驚蟬望着少年颀長的背影,獨行在球場邊緣, 影子逐漸拉長, 最後消失在了轉角。
她蹲下來,雙手環抱着膝蓋。
許青空看穿了她心底最脆弱的部分, 即便拼命隐藏, 也藏不住…
稍稍平靜了一會兒, 夏驚蟬失魂落魄地走回宿舍,卻在宿舍樓下看到了夏沉光。
少年穿着火紅的籃球衫,坐在花台邊,身上還帶着剛打完籃球的一身濕汗,肌肉矯健的小臂處, 戴着黑色護腕, 運動鞋有點舊了, 毛毛糙糙的質感。
見她回來, 夏沉光從花台上一躍而下:“等你老半天了, 上哪兒去了?”
“夜跑。”夏驚蟬鼻子堵堵的,說話聲音有點悶,“怎麽不給我打電話。”
“怎麽沒打, 老子打了十幾個了!”
夏驚蟬從包包裏摸出手機:“哦,開靜音了。”
夏沉光擡起小姑娘的下颌,仔細端詳着,她以爲夏沉光注意到了她眼底的水光, 倔強地扭過了頭。
沒想到他來了句:“夜跑怎麽沒出汗嘞?你這運動了個寂寞。”
“……”
“以後跟着球隊一起訓練。”
“不要!”夏驚蟬使勁兒搖頭, 岔開話題, “你找我有事?”
夏沉光揉揉蓬松的自然卷:“這不是…聽肖屹說明天你跟林照野出去玩,有點不放心。”
“不放心?”
“林照野那小子,我打聽過,前女友多得很,最近的一個才分手一個月不到。”
夏沉光有點不爽,“這小子是有點小帥,但你千萬不能被他的外表迷惑了!要透過現象看本質,看清楚他到底是真心誠意,還是虛情假意!”
“你就是來給我說這個哦?”
“對啊。”
夏沉光覺得自己真是心累,搞完籃球隊的事,還得擔心這小丫頭别被騙了,“早知道就不安排你訓練他了,我一開始也沒想那麽多,沒想到這小子真是沖你來的。”
夏驚蟬聳聳肩:“沒關系啊,我又不喜歡他,跟他去動物園,是因爲他答應以後少犯規。”
夏沉光嘴唇張開,又阖上,低着頭,看着女孩倒映在地面瘦瘦小小的影子。
“我知道,許青空也是你拉進隊的,你要喜歡和他玩,我也不反對,不喜歡就不玩。無所謂,真的無所謂。”
夏沉光笨嘴拙舌的,有點着急,“哎呀,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表達,意思就是說,你想怎麽樣就怎麽樣,真的不要勉強自己做不喜歡的事。”
他說得有點亂,以爲夏驚蟬沒有get到,沒想到下一秒,小姑娘撲進他懷裏,抱住了他勁瘦的腰。
“哇”的一聲,痛痛快快地哭了出來。
“哎哎,别…别這樣,我身上有汗。”
夏驚蟬緊緊地抱住了他,抽泣着,眼淚潤濕了他胸前的球衫:“爸爸,你永遠不會離開我,對不對,就算所有人都不要我,你也不會不要我,對嗎。”
夏沉光心底某一處,隐隐作痛。
養父母去世後,他一直寄人籬下住在舅舅家,太知道被嫌棄的滋味了。
“我不會。”少年向她鄭重保證,“隻要你還叫我一聲爸,那我就永遠當你爸。”
小姑娘重重點頭:“嗯!你說什麽我都聽!”
“我想說的就是,不用那麽聽話。”
她連忙點頭:“嗯嗯嗯!”
“哎,老子說了當沒說。”
夏沉光伸手搭在小姑娘頭頂,給了一個摸頭殺,“行了,回去吧。”
她對他揮手,目送他離開。
夏沉光走了兩步,又想起什麽,回頭對她道:“還有最重要的一件事。”
“嗯!”
月光下,夏沉光雙手合在嘴上,對她喊道:“小夏,要學會拒絕别人!”
……
動物園人山人海,很多家長帶着小朋友來這裏看小動物,順便科普教育,讓孩子認識這個世界。
夏驚蟬一開始還想着動物園應該沒什麽勁兒,沒想到來了之後真香了,一會兒要去看大蟒蛇,一會兒要去看長頸鹿,跟小朋友一樣興奮。
林照野顯然是約會高手了,不由分說把她的書包搶過去挂自己肩上,買糖葫蘆請她吃,給她戴上可愛的熊貓發卡,幫她各種姿勢拍照。
兩人沿着動物園的綠蔭小徑走着,一路插科打诨,互損開玩笑。
經過猕猴園區的時候,夏驚蟬看到一隻母猴子抱着猴包包坐在樹梢上,另一隻猴爸爸爬到了樹冠頂端,伸手去拉扯天頂的鐵絲網,似乎想出去。
“好可憐。”夏驚蟬不由得發出感慨,“他們肯定很想自由自在地生活在山林裏。”
“有什麽可憐的。”
“關在籠子裏,失去自由還不可憐嗎?”
“關在籠子裏怎麽了,這叫有編制。”
夏驚蟬無語。
“每天有專人照顧和喂養,父母都在身邊,一家人衣食無憂,他們已經很幸福了。”林照野看着森林園區裏猴子一家三口,漆黑的眸子裏凝着沉甸甸的情緒,“有些人,羨慕都來不及。”
夏驚蟬察覺到了他忽然低落的情緒,頓了頓,問道:“林照野,你爲什麽要去□□球?”
林照野撐着欄杆站上去,試圖讓自己顯得漫不經心:“舅舅帶的,他是個賭狗,從小就訓練我玩這個。”
“那你爸媽呢?”
“我爸死的早。”他語氣輕飄飄的,“我跟我媽我妹一起生活,我妹胖乎乎的,是個小饅頭,超可愛,下次帶你和她玩。”
“好啊,我喜歡小朋友。”
夏驚蟬此刻再看看園區裏的猕猴一家三口,也覺得林照野的話有道理,一家人隻要完完整整,衣食無憂,就是簡單而莫大的幸福了。
話題有些沉重,好在林照野很會調節氣氛,又帶着夏驚蟬去看大黑熊。
這大黑熊居然也學着像狗狗一樣作揖,向圍觀的遊客乞食,逗得兩人哈哈大笑。
在夏驚蟬正玩得開心的時候,林照野冷不丁來了句:“當我女朋友啊。”
夏驚蟬聽到這話也不驚奇,站在欄杆邊,踮腳去看裏面的條紋斑馬,反問:“我爲什麽要當你女朋友?”
這話,倒把林照野問住了。
以前他追女生是輕輕松松的,不,甚至不需要他追,隻要在暗戀他的女孩裏挑選自己中意的就好了。
倒是第一次有人反問他:“我爲什麽要當你女朋友。”
“因爲我喜歡你?”他試着回答。
“你喜歡我什麽?”
“長得漂亮。”
“你身邊有那麽多漂亮的女生。”
“你是最漂亮的。”林照野毫不吝惜對她的溢美之詞,“至少,在我有限的人生閱曆來看,你算是美女中的top了。”
“林照野,這才哪兒到哪兒,未來還長,你還會取得更加卓越的成就。屆時你的眼界又會變得不一樣。”
夏驚蟬平靜地叙說着,溫柔的嗓音如午後林間清澈的溪水,潺潺流淌。
“而我是個極度缺乏安全感的人,我想要的喜歡,不是你這樣的,我害怕被抛棄,所以我要的是堅如磐石的愛,如果沒有,甯缺毋濫…”
林照野沉默地傾聽着,這一次,他沒有再辯駁。
他意識到了,這個女孩似乎不是他遊戲人生的對象。
正說話間,迎面幾個穿花襯衫的青年走過來。
林照野乍一眼撞見他們,愣了愣,趕緊用手捂住了臉,轉向夏驚蟬這邊,似乎怕被他們認出來。
但爲首的那人觑了他好幾眼,還是認出來了:“唷,這不是林照野嗎。”
“上次你讓哥幾個輸的好慘啊。”
“怎麽着,來動物園泡妞啊?”
幾個男的圍了過來,挑釁地推搡着林照野,林照野讪笑着:“劉強,你們幾個也來動物園玩,童心未泯啊?”
“你在學校,老子揪不住你,今天特意來堵你的!哥幾個,一起上!”
林照野見狀,拔腿開溜。
他們哪裏肯輕易放過他,立馬跟着追了上去,要他的好看。
林照野跟狗似的、狼狽地朝動物園出口跑去,夏驚蟬見狀,也趕緊追上去,林照野邊跑邊對夏驚蟬喊道:“你先回去!别管我了!我沒事兒啊!不要擔心我!”
“不是,你把書包還給我啊!狗東西!”
林照野沒聽到她的話,已經跑沒了影。
夏驚蟬追了十幾米,扶着牆氣喘籲籲。
偏這時候,天空中一道悶雷,嘩啦啦豆大的雨點落了下來,差點把她澆成落湯雞。
夏驚蟬趕緊躲到屋檐下避雨。
眼見着林照野肯定是回不來了,她摸摸自己的褲子包,空落落的。
她的手機,錢包和各種證件都在書包裏呢。
心裏暗罵了林照野幾百遍。
有不少遊客沒帶傘,被困在了動物園,很快就有大爺大媽拿着十塊錢一柄的白色雨傘開始兜售。
夏驚蟬想要買把傘撐着去東門外的公交亭,奈何所有錢都在書包裏,書包還挂在林照野的肩上呢!
眼見着天空逐漸陰沉了下來,夜幕将至,大雨也絲毫沒有緩下來的迹象。
好絕望啊。
她發誓,再也不和這種不靠譜的家夥出來玩了!
夏驚蟬頂着社恐焦慮症,終于鼓起勇氣向身邊人借了手機,給夏沉光撥了一個電話過去——
“爸,來接我,我被困在動物園了。”
夏沉光正在練球,呼吸起伏:“不是跟林照野在一起?”
“那家夥…跑沒影了,還把我手機和包包都拿走了,我現在不知道該怎麽辦啊。”
“額,要不你打個車回來,到校門口我幫你結賬?”
“也行吧。”
眼看着雨勢小一些了,夏驚蟬想着趁這一陣,趕緊沖,說不定能沖到公交站去打車。
她不管不顧地跑進了雨中。
雖然雨勢比剛才小了一點,還是很快讓她衣服濕潤了。
夏驚蟬進退維谷地站在原地,衣服已經徹底濕透了,頭發也可憐巴巴黏在臉上,跟落湯雞沒兩樣。
好倒黴。
她的人生似乎永遠都在倒黴,唯一切身感受到幸運的時刻,能回憶起來的隻有兩次,一次是夏沉光把她領回家,讓她叫他爸爸。
另一次就是穿越回來的那天,在電視台,主任騷擾她被台長發現丢了工作,大仇得報。
夏驚蟬放慢了步伐,走在雨中。
反正都淋濕了,也不需要再着急奔跑,她擡起頭看着灰蒙蒙的天,眼睛被雨水潤得幾乎睜不開。
就在這時,灰色的天忽然變黑了,那是一柄黑色大傘,結實的傘骨撐起了那柄黑色的大傘,将她徹底籠罩,雨水順着傘檐淅淅瀝瀝地落下,一如記憶中的那場大雨。
夏驚蟬恍然回頭,迎上了許青空冷冽蒼白的臉龐。
他眸光深邃地望着她,帶着幾分無奈——
“說了今天有雨。”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千字榜爲了有個好位置,更新推遲到周六晚上11點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