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說,用“監視”二字更爲恰當。
郁笛很明顯能感覺到對方的窺伺,她低眉垂眼地跪在地上,實則也在偷偷打量着他們,尤其是那個一直站在自己正對面的人。他沒有任何明顯的外貌特征,高高瘦瘦,整個人的氣質遠比一般侍從來得陰沉。
要知道,這些侍從們不能說話,沒什麽娛樂活動,在密閉的環境下久居,他們的性格本身就非常内斂。這個人給郁笛的感覺仿佛是一朵厚重的烏雲,内裏不知隐藏着多少暴烈的危險。
她握緊了懷裏的弩,将注意力一直放在那人身上。
時間變得格外漫長,膝蓋的刺痛一跳一跳的,麻癢順着神經爬到郁笛的脊柱,她一動不動,宛如石化,直到喚醒的鼓聲響起,她才悠悠然睜開了雙眼。
“你們看到了什麽?”粗嘎嘶啞的聲音自那人喉中傳來,在石室中顯得格外突兀。鄂豐微微蹙了眉毛,容衣更是詫異地看着他。
那人的目光一直緊緊跟随着郁笛,似乎勢必要得到她的回複。郁笛微微昂起頭,并不看他,而是注視着虛夷神像。
“晦摩人,你看到了什麽。”那人的呼吸聲更重了一些,仿佛多說兩句話就要斷氣似的。
“我看到未來。”郁笛握拳按心,附身而下向虛夷神像行了晦摩一族的敬禮。那人卻上前一步,居高臨下地再次問:“再說一次,你看到了什麽。”
若郁笛恐懼,那她就該說,自己什麽也沒看到。若這裏隻有她一個人,那說什麽都無所謂。但鄂豐與容衣還看着,她要是認慫,後面的事就沒法辦了。
“我看到未來。交墟人,你這是在祭壇裏質疑神麽?”
那人低頭盯着郁笛的眼睛,他在裏面找不到一絲一毫的畏懼,她的目光純粹而真誠,這讓他一向堅定的心裏産生了些許動搖。
難道,她真的聽到了神誨?難道,虛夷真的不再眷顧交墟?
他不敢想象。
殆染首領要他殺了郁笛,他說角額的發瘋是郁笛造成的,是晦摩人妄圖假傳神誨,帶領人類走向滅亡。可現在,不得不懷疑自己的想法,是不是違背了神明的旨意。
·來自交墟的秘密侍從渎惡,原本做好了替神明清理不敬者準備的他,此時此刻,陷入了猶豫之中。
作爲最恭敬的侍從,渎惡向來遵守大祭司的話語。大祭司是虛夷神的口,他便是虛夷神的刀。當這把刀開始懷疑口說的話時,會是誰占據指揮權呢?
郁笛站起身來,雙手揣在袖子裏。
“神說,最爲衷心的仆從,若得到超出他們意志的權力與财富,也會堕入沉淪魔的手中。交墟人,你也要與他們共沉淪嗎?”
一旁的鄂豐聽到這話,心裏忽地一陣戰栗。這是警告,這一定是警告!他算是明白了,虛夷神已經不再護佑交墟,自妘晁祭司上任以來,虛夷神所眷顧的,成了受苦的晦摩人!
他一定要阻止父親再與交墟來往!
渎惡上前一步,遮着手臂的長袖下隐隐有一道堅硬的凸痕。容衣倏然起身,将郁笛攔在自己身後:“你要做什麽!”
“……”渎惡粗喘着,雙目通紅,如被迫入死角的野獸一般。郁笛抓着容衣的腰探出頭,忽地沖他做了個鬼臉,在渎惡撲上來的一瞬間,扣動了扳機!
噗地一聲,箭頭沒入渎惡的脖子。容衣閉着眼睛,本已做好受傷的準備,卻沒想到上一秒還氣勢洶洶的家夥,下一秒竟然跟見了鬼似的,手中的刀當啷一聲掉在地上,開始抓撓起自己的皮膚來了!
郁笛收起小弩,拽了拽容衣的袖子。
“他瘋了。”她說。
容衣護着郁笛後退兩步,清了清嗓子,對圍觀的侍從們說:“交墟人受沉淪魔的指使,派人刺殺神子。刺客已經受到懲罰,請你們送他回去。”
侍從們恍若未聞,隻見他們一個個都從袖子裏拔出尺長的刀來,向三人逼近。
“你們要幹什麽!”鄂豐冷着臉道,“是想對我們所有人動手不成?!”
其中一人怪叫一聲,揮着刀子便朝容衣刺過去,容衣險些便被刺中要害,郁笛拽着容衣的袖子把他扯開,撿起渎惡的刀,一刀捅進侍從的大腿。那人呼痛倒在地上,容衣還愣在原地的時候,鄂豐二話不說撿起刀子,面露兇惡地與侍從們對峙。
“我說,這樣做的後果交墟人知道嗎?”
流着血的侍從突然抓住鄂豐的腳踝,一口咬了上去。鄂豐痛得調轉刀頭,直接送進那侍從的後背。同伴的瘋狂和死亡讓侍從們更加确定了,今日如果這三個人不死,他們絕不會有任何好果子吃。鄂豐的話對他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他們隻需要聽從命令做事便好。
“快跑!”鄂豐踹開朝他撲過來的人,率先往宿舍沖了過去。他想得很清楚,祭壇兩邊,一邊是出口的甬道,一邊是宿舍。明日若他們沒有按時出現,一定會有人來找他們。宿舍連着廚房,有吃有喝,從裏面堵死門,把侍從們關在外面,隻要一晚,他們便能得救。
容衣一把抄起郁笛,便要跟着鄂豐,郁笛卻扯着他的頭發讓他往出口跑。
“可是……”
“聽我的!!”
郁笛不容置疑道。
無論何時,逃生的方向,都絕不能是死路。
容衣肩膀上被刺了個窟窿,抱着郁笛跑有些費勁,郁笛從他懷中掙脫出來,将剩下緻幻劑和鎮靜劑都拿在了手中。射擊跑動的目标難度更大,失了準,藥物浸在衣物上,便發揮不了太大作用。容衣故意落在郁笛後面,用拾來的刀勉強抵擋着對方的攻擊,卻被砍中了另外一邊的肩膀,撲通一聲摔倒在地。
“容衣!”郁笛射出最後一枚弩箭,就地打了個滾,撿起刀便往侍從們的跟腱上砍,拼着胳膊上挨一刀,她蹿到其中一人胯間,用力揮砍,噗地一下,将刀刃送進了對方的股動脈!
巨量的鮮血噴湧出來,趁着另外一人愣神的間隙,郁笛如法炮制,低矮的身高倒是帶給她一定便利——這些人砍她的時候,一個不慎便會砍到自己身上。
容衣死死按着傷口,時不時伸伸腿,試圖把那些人絆倒。郁笛将所有人都料理掉後,才擦了擦臉上的血,丢下刀子查看容衣的情況。
“你感覺怎麽樣?”她撕下衣裳将容衣的傷口緊緊裹住。
容衣虛弱地笑了笑:“這就是……神子嗎?”
郁笛扒開他的眼皮,心道一聲糟糕。容衣有可能因爲失血過多陷入昏迷,這裏什麽東西都沒有,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她該怎麽做?!!
容衣靠在郁笛腿上,眼神不住地往她兜裏瞅。
“你剛剛……拿的……那是……什麽武器……很、很精巧……”
郁笛捂住他的嘴:“别說話了,等我們出去,我送你一個。”
容衣動了動腦袋:“别捂……太……髒了……不好聞……”
郁笛在他身上擦了擦手,怒道:“不許說話!我現在要想辦法救你!”
“嗯。”容衣輕輕點了點頭,昏昏沉沉地,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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