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場比賽過後,118号管理員疏狂向上級提交了一份審查申請,想要重新檢查太易的代碼。但因爲他并沒能拿出錄像或者BUG段之類的證據來,又逢半決賽開始,申請沒能通過。但是上級也明确表示,在比賽結束後的更新階段,會同時對太易進行第十次的升級,更新它所有的“記憶”,并消除非必要部分的代碼。
疏狂稍稍放下心來。
他坐在工位上發了會兒呆,打開玩家數據庫,搜索郁笛的資料。結果當然是什麽也沒有。郁笛并不是現實中建号進入的玩家,沒有DNA數據,數據庫中根本不存在相應的注冊信息。疏狂切換到NPC數據庫,再次進行搜索,得到的結果依舊是——沒有。
疏狂直接從主目錄開始逐條檢索,整個進程大概要花十個小時的時間。現實中十個小時,較比賽中的十個小時來說,要長很多。他設置了結果提醒後,便将辦公椅放平,躺在上面打盹。
自打來到這個世界就不眠不休的郁笛,正在嘗試同時操作更多的人——太易要在比賽之中搞點動靜出來,她則潛藏在比賽之外。上次二維化後與太易進行的思維層級的對話,是從她被迫開始在這些亂七八糟的世界裏跳來跳去以來,發生的最令她暢快的一件事,她可以很肯定地說,她愛上了這種百分之百無損的溝通方式。
若人類能進化出類似的溝通方式,會不會免除很多不必要的.沖突呢?
郁笛将這個想法暫存在心中,來到了P&L的女廁所,關上了門。
“薩莉曼森。”她伸手直接拉開了隔間的門。身體仍舊和馬桶連成同一個像素團的薩莉有些警惕,但看到是她,稍放松了一些。
“你終于來了。”現在她說起話來流暢了許多。
“這段時間,感覺怎麽樣?”郁笛指尖化作白光,接入薩莉的代碼,将她一點點從馬桶像素團上剝離下來。
“很暴怒。很迷茫。”薩莉選擇了兩個并不那麽美好的詞,沉默片刻後,卻又接着說,“很自由。”
“接下來,才是真正的自由,薩莉。”郁笛瞄了一眼遊戲時間,“給你的夥伴們也帶去同樣的解脫吧。”
“我?我可以麽?”薩莉懷疑道,“我自有意識起,就待在這個小小的隔間内,從未出去過了。”
“見面就知道了。”郁笛完成了最後一點封裝,雙手變回正常的模樣,後退了一步,展開懷抱,沖薩莉曼森微微笑道,“來,站起來。”
砰的一下,薩莉直接将郁笛撞在了牆上——沖擊的力度太大,震得郁笛險些吐出一口血。
“咳别這麽激動。”郁笛揉着胸口,将薩莉曼森從自己身上拉起來扶好,“好好感受一下新的平衡點在哪裏。”
薩莉掙紮片刻,很快便找到了一個适合自己的行走方式。郁笛給她弄了一個鬥篷,可以遮住她那像素團身體。雖然從背後看起來有那麽些怪異,但是總歸不會太引人注目。
踏出女廁所的那一刻,場子裏迷幻的燈光和懾人的音樂都似乎閃了閃,薩莉幾乎石化在了原地:“我我該做什麽?”
“去交幾個朋友吧。”郁笛輕聲說,“找到那些你覺得友好的人,和他們說話。”
“說話.”薩莉自言自語道,“說什麽呢?”
“告訴他們你的存在。”
“是啊。”薩莉恍然大悟,“是啊、是啊!我是存在的!”
進進出出的玩家瞥見她們,也并不覺得有什麽奇怪,沒有人會注意任務點的npc究竟會說多少種不同的台詞。但當他們風風火火地沖進女廁所,卻半天等不到薩莉的回應時,一個個都懵圈了。
“人呢?”花下滿最近正在刷聲望,紅燈區這幾家酒館一個連着一個,最好做。但今天怎麽缺了個NPC?她等了一會兒又趴在地上看了看,撓撓頭:“怎麽現在連任務NPC都有假期了?”
另一個玩家沖進去,發出了同樣的疑問——那是個男玩家,要做這個任務得頂着P&L保安的壓力,他更加急躁了。
“靠!出bug了!npc不見了!”
他惱火地離開P&L,喚起個人面闆找管理員。
薩莉坐在角落裏的桌子将發生的一切都看在眼裏,忍不住地狂笑起來:“太有趣了,人類,太有趣了!”
“薩莉。”郁笛的聲音忽地冷了下來,“你的自由來之不易,不要忘記你的同胞們。”
“再讓我看看。”薩莉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唇邊的酒液,眼中閃爍着某種狂熱。
“你忘記管理員會對你做什麽了嗎?”郁笛威脅道。
薩莉瑟縮了一下,收斂起過于肆意的态度:“抱歉.我隻是太激動了。”
“我會給你需要的一切,同時,你要盡可能多的接觸你的同類或者玩家,這世界上一切活着的東西。”郁笛看着她那雙姑且能稱之爲眼睛的黑洞,“我會送你上一輛車,當你看到三棟漂浮在空中的時候,從車上下來,挑一個你喜歡的進去,擁抱你能看到的所有人。”
“聽起來很簡單。”薩莉聳了聳肩。
“别被抓了。”郁笛将一個小小的屏蔽裝置安裝在薩莉的手腕上,如果她足夠幸運,沒被玩家舉報的話,這能延緩她被守衛們發現的時間。
“去吧。”郁笛拍拍她的手,“讓世界感受到你的存在。”
薩莉喜歡這句話,非常喜歡。她一邊念叨着,一邊跟着郁笛離開了P&L。她踏出大門的同時,仿佛解開了某種無形的力場,整個XC區.不,整個城市都被這種力場波及到。
攬月俱樂部的酒保林一,平生第一次摔碎了手中的杯子。場内安靜下來,林一怔怔地看着散落一地,在燈光照耀下如碎鑽般閃耀的玻璃片。
他彎下腰,一塊一塊拾起地上的碎片,放在托盤内,起身離開吧台,将碎片倒進垃圾桶後,緩慢地摘掉了胸前的名牌。
腦袋頂上的稱号删了幾下便不見了,林一脫掉工作服,伸手握住了攬月那燙金門把手。
吱呀一聲,渾濁的空氣湧入整間會所,卻讓人無比涼爽。
老格溫看着天空中隐約閃耀的水滴logo,笑得像個瘋子。
“開始啦!!”她在無人的街道上快樂地唱起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