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零号機爲模闆的新星系列飛船,在持續不斷的運載中,一艘艘退役下來。其中一些不幸在中途發生故障,帶着它們的乘客,迷失在躍遷通道之中。這些烏魯絕無生還可能,徹底失聯後,二星的居民們自發在海岸邊爲這些遇難者建造了紀念碑——當曆史繼續前行,唯有這碑石能訴說,烏魯們爲了活下去,做出了多少犧牲。
迦祿二星對于這些外來者并不排斥,烏魯們根據二星的海洋地貌進行了居住規劃,盡可能在保證單位生存空間的情況下,不去過于侵占本地生物的栖息地。陸地生物似乎也意識到它們的星球上來了客人,不約而同地往更深處遷移而去。
溝通者們陸陸續續都跟着飛船去到了新的家園,原來隔海相聞的烏魯們,現下比鄰而居,很是适應了一段時間,才說話音量控制在不會相互影響的範圍内。這顆古樸的自然星球,在烏魯們的幹預和改造下,迅速邁入了高級文明時代。
随着最後一艘新星号的降落,迦祿星大移民徹底宣告結束。迦祿号将啓程去接回最後還堅守在崗位上的烏魯們,這其中,也包括郁笛。
二号溝通者和郁笛一同,也留在迦祿星上,掌控着全局。海底火山活躍期持續了很久,一平靜下去,他們便迅速竄到海溝裏——淺海表層開始蒸發,實在待不住了。
迦祿号降落時,恰好是個傍晚。整個星球表面氤氲不清,一片淺橙。海浪懶懶地撫摸着有些陳舊的船身,郁笛和二号溝通者等待最後一次能源補充完畢,所有物資裝載結束,跟在隊伍後面,登上了飛船。
經過議會溝通,烏魯們一緻決定将在迦祿号上,對母星道别。飛船漸漸升空,脫離這無盡的雲霧。在太空中,迦祿星如美人着紗,模糊之下,是他們生活了千萬年的家。
船員們肅立在舷窗前,默默地将母星的模樣記在心裏。這一過程沒有錄像,沒有直播,唯有在場者知道,作爲最後抛棄母星的烏魯,是什麽樣的心情。
繞行了六圈後,溝通者下令加速。他們離迦祿星越來越遠,看着太陽的光環逐漸将它覆蓋。船上的氛圍一片沉悶,連不斷播送新家園建設信息的廣播,也沒讓他們振奮起來。
這是郁笛第一次坐飛船上太空,也是第一次進行躍遷飛行。她不太能感同身受地體會烏魯們的悲傷,但也不想打擾他們,便一個人坐在角落中,束好安全帶,撐着下巴從舷窗往外看。
這裏的宇宙好像和自己的宇宙沒什麽不同,都是黑漆漆一片。身處其中所見,并不如圖片與視頻之上的風景壯闊。除了渺小,郁笛莫名産生了類似幽閉恐懼症的感覺。這般廣闊的天地,竟也能讓人感到拘束麽?
郁笛不明白。
即将進入躍遷速度,舷窗外的防護闆關閉了。包括駕駛員在内的所有船員都需要進入密閉的休眠艙中,避免躍遷過程帶來不可逆的身體損傷。二号溝通者将郁笛放進特意根據她的體型打造的休眠艙内,才躺回了自己的艙内。
很快,營養液便充滿了整個艙體,郁笛慢慢調整自己的呼吸,讓液體充盈自己的肺部。随着麻醉藥物的釋放,所有烏魯都進入了無知無覺的狀态——除了郁笛。
烏魯的麻醉劑對她不管用!她居然該死地忘記了這麽重要的事情!一瞬間的恐慌讓她有種強行打開休眠艙的沖動,但理智讓她一動不動,直到恐慌過去,才慢慢放松了身體。
即使飛船船體、隔離層、休眠艙,再加上防護服,有四層的保護,郁笛還是能很明顯地感受到加速度帶來的巨大壓力。雖然在營養液裏她并不需要實際意義上的呼吸,但肺部還是會習慣性地擴張和收縮。當這一過程變得相當困難,她的身體便産生了困惑——我是不是不能呼吸了?
郁笛嘗試進入意識海來躲避這樣類似于窒息的痛苦,這是唯一一個會令現在的她産生恐懼的來源。可無論如何嘗試,她都無法讓自己集中注意力,就好像是她的意識海在逼迫她去面對,面對恐懼與慌亂。
郁笛不斷試圖放松身體,告訴自己不需要呼吸也可以。
終于,飛船到達了躍遷速度。其他烏魯沒有知覺,但郁笛很明顯地感覺到,進入躍遷速度的刹那,一切都停滞了。
對于人類來說,即使被剝奪了六感,也多多少少都還能有對于時間流逝的感受。而現在的情形,對于郁笛來說,如同意識海被外放了一般,讓她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做夢,還是真的在宇宙之間飛行。
躍遷過程對于外界來說,隻有一瞬,但對于經曆者,那種失去時間的漫長,或許将會伴随他們的一生。
就在郁笛快要因這失去時間之後的迷失而發瘋時,這段煎熬的旅程終于結束了。郁笛躺在空氣箱内,感受着被抽取的時間,一點一點回到自己的身體。
其他烏魯漸漸醒來,自行脫離了休眠艙,隻有郁笛一動不動,睜着眼睛發呆。二号溝通者打開郁笛休眠艙時,便看見她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她驚了一下,喊來了随船醫生。對方剛要檢查郁笛的身體狀況,郁笛猛地坐了起來,劇烈地咳嗽着。
充盈肺部的營養液被她噴得一地都是,她扶着休眠艙的邊緣,踉踉跄跄地爬了出去,一屁股坐在舷窗邊上,呆愣愣地看着外面漆黑一片的宇宙,不再動作。
船上那肅穆的氣氛,被郁笛這一套組合拳給打破了些許。船員們以爲這位科學家是發了什麽瘋,都不是很敢靠近,怕刺激到她。
終于,郁笛閉上眼睛,靠在船艙上,似乎陷入了沉睡。二号溝通者讓人把郁笛身上還沾着的營養液擦幹,送她回房間去睡了。
實際上,郁笛并不算是真正意義上的睡覺。休眠艙中無論如何都進不去的意識海,幾乎在她閉上眼睛的瞬間,就将她拉了進去,而她來不及有任何思考,在意識海中如墜落般,又倒在了地上。一環套一環,她不斷重複着“睡着即墜落”的過程,直到理智回爐,她重重地摔在了飛船的地面上。
“郁笛,你沒事吧?”一直關注她狀況的醫生立刻把她抱回了床上。
郁笛眨了眨眼睛,如失憶一般盯着醫生看了半天,哇地一下哭了出來。
“我再也不要躍遷飛行了!”
今日第一更。這一篇快完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