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聲濤濤，波光粼粼，兩道人影站在江邊。
趙延手中捧着一個盒子，靜靜地看着遠處的日出。
他還記得侯七曾對他講過當初破境的經曆，對方就是在漓江邊上看了一場日出，然後突破到丹勁，成爲宗師。
隻可惜，漓江仍在，斯人已逝，再也看不到這江邊的日出了。
“唯刀百辟，唯心不易。”
趙延喃喃道，低頭看着手中的盒子。
這盒子裏裝的是侯七的骨灰。
他通過心神聯系‘看’到了侯七的最後一戰，知道對方犧牲在哪兒，所以在和莫立峰彙合後，先一步去到215團那邊，将侯七的屍骨火化了。
那天晚上其實是因爲趙延炸毀了炮兵聯隊的火炮，東海軍第五師團第八旅團的指揮官在接到消息後，決定先下手爲強，不等神州軍這邊展開圍攻，就先下令各部進行突圍。
所以215團才會遇到東海軍的進攻，侯七也才有機會去釋放自己最後的力量。
趙延從215團帶走了侯七的骨灰和他的那把大刀，然後帶着莫立峰來到了漓江邊上。
這個時候兩人已經遠離了東海軍所在的戰區，在東海軍那邊沒有人再能感知到莫立峰位置的情況下，也不用擔心會遇到東海軍的軍艦。
所以兩人基本已經安全了。
趙延看完日出後，走到江邊，打開手中的盒子，将裏面的骨灰灑進了江水中。
這是侯七傳給他的最後一個念頭：
“我死後，把我的骨灰灑進漓江裏。”
現在，趙延完成了對方的遺願。
不過他覺得侯七真正的遺願應該是想‘看’到有一天東海軍順着這條漓江被一路趕出去，所以侯七才會讓趙延把自己的骨灰灑進漓江。
“侯大哥，會有那麽一天的！”
趙延看着眼前的江水，堅定地說道。
之後他和莫立峰在江邊等待了一個多小時，一艘小船從江對岸朝兩人劃來。
這船是31軍給兩人安排的。
如今向翼已經深得31軍最高指揮官唐令的信任，所以他将莫立峰和27軍存在的問題告訴了對方，而唐令也很重視，安排人接趙延和莫立峰過江，接下來還會将莫立峰掌握的證據送到前敵總指揮林曙那裏去。
片刻後，船到了，趙延帶着莫立峰上船。
小船緩緩遠離江岸
當趙延帶着莫立峰入城時，此時明珠城的大街小巷都是關于他的傳聞：
“聽說因爲武衛國炸毀了東海軍的火炮，殺了他們的指揮官，現在東海軍在戰場上被咱們的部隊追着打！”
“幹得漂亮！”
“利害啊，這位武大俠簡直和侯七侯宗師一樣，一人可敵十萬軍！”
“要我說啊，如果能再多出幾個像武大俠和侯宗師這樣的人，東海軍早晚得完蛋！”
“哈哈哈哈！”
“.”
趙延帶着莫立峰走在明珠城的街道上，幾乎到處都能聽到有人在議論他。
莫立峰神情古怪地看着趙延。
趙延從頭到尾都沒告訴過他自己的身份，他也不知道當初趙延和侯七分開到底是去幹什麽了。
此時聽到這些議論，幾乎沒有任何思考，他一下就想到了趙延：
“原來此人就是武衛國！”
“原來他當初竟然是去炸了東海軍的炮兵聯隊！”
“這簡直是”
莫立峰看着街上人們興奮的神情，如果自己這會兒大喊一聲‘武衛國就在這兒’，一定會很有趣。
不過他看了一眼趙延的表情，卻發現對方十分落寞，看起來并不開心。
一朝聞名天下知，莫立峰不用想都知道，趙延的名聲肯定會迅速響徹大江南北，甚至于青史留名都不是不可能！
這樣的事對任何一個人來說都是值得開心的，偏偏趙延看起來并不開心。
武衛國的名聲響徹天下，神州有一位新的英雄崛起，所有人都在爲之歡呼。
但沒有多少人知道，神州也失去了一位英雄.
“如果當初自己不選擇去炸毀炮兵聯隊的火炮，侯七是不是就不會死呢？”
趙延在心中這樣問自己。
所以如今他因爲這樣的事成名，絲毫高興不起來。
因爲前線傳回的捷報，整個明珠城的氣氛猶如過節一般，人們歡呼着，雀躍着、慶祝着，熱鬧非凡！
而作爲這一切的‘源頭’，趙延默默地走在街道上，似乎與這座熱鬧的城市并不相幹。
砰！砰！砰！
趙延站在一座庭院外的大門前，輕輕叩響門上的銅環。
“誰？”
門口傳來一個沉穩的聲音。
“呂大哥，是我。”
趙延說道。
刷——
大門立刻被打開，呂顧一臉驚喜地看着趙延：
“武兄弟！”
說罷，他上前一步一把抱住趙延：
“哈哈哈，你小子現在可是不得了，名氣比你呂大哥我都大了，直追咱們社長啊！”
“是武兄弟回來了？”
“武兄弟！”
“哈哈，武兄弟回來了！！”
“.”
屋子裏，聽到聲音的幾名華拳社的拳師驚喜地沖進了院子裏。
他們當初都見過趙延和侯七一起練武，因爲自身傷勢較重，所以如今還在這處據點裏養傷。
“來，先進來再說。”
呂顧抱過趙延後，滿臉笑容地拉着趙延進入院子裏。
“武兄弟，這位是？”
呂顧指着莫立峰問道。
“他是我和侯大哥從戰場上搶回來的一名27軍的軍官，接下來有一些比較重要的事需要用到他。”
趙延簡單解釋道。
呂顧一怔，點點頭，沒有多問。
他上下打量着趙延，越看越覺得驚詫：
“意守丹田，渾然一體，氣汞如漿你這是？”
在場幾名拳師中，他的境界最高，和侯七切磋的次數也最多，所以他對丹勁最熟悉，最先察覺到趙延身上的變化。
此時趙延給他的感覺和侯七很相似！
趙延一臉平靜地點點頭：
“沒錯，我突破到丹勁了。”
刷——
包括呂顧在内，在場幾位拳師聽到這句話後，都是瞬間寒毛炸開，全身起雞皮疙瘩，不可思議地看着趙延。
“怎麽可能”
有人下意識說出口。
沒辦法，不是他們不相信趙延，實在是趙延身上發生的事太過匪夷所思。
十幾天前趙延在幾人的親眼見證中才剛剛突破到三訣境界，結果去了一趟戰場，回來就是丹道宗師了？
這個世上竟然有人可以在短短十幾天的時間裏從初入三訣突破到丹勁？！
越是對功夫了解的武者，越是難以接受這樣的事。
這就像是有人告訴一名數學家，一個大學生可以在十幾天的時間裏從初入門到自學完高數一樣。
“是真的嗎？”
呂顧一把抓住趙延，有些激動地問道。
趙延沒有說話，隻是當着衆人的面完成了一次‘抱丹合道’。
這一次，親眼見證趙延全身氣血和精氣神合一的衆人哪怕再難以相信，也不得不接受趙延已經是丹道宗師的事實了。
“太不可思議了！”
“太厲害了！”
“哈哈哈，你簡直就是一個奇迹！”
“.”
呂顧都有些語無倫次了，其餘幾位華拳社的拳師也沒有好到哪兒去。
不過呂顧很快就注意到趙延的神情有些陰郁，不由得皺眉：
“你小子幹了那麽多大事，名揚天下，如今又成功破境，成爲有史以來最年輕的武道宗師，怎麽看起來反倒不開心的樣子？”
趙延張了張嘴，正要說話，一名拳師突然注意到了他背後背的那把大刀：
“咦，這刀不是社長的嗎？”
聽到這話，趙延默默地将大刀從背後取下，拿在手中。
呂顧看了看他手中的大刀，又看了看趙延的神情，身體一顫，終于意識到了什麽：
“你這刀”
庭院内迅速安靜了下來，剛才歡快的氣氛一掃而空。
幾名拳師臉色都有些發白。
呂顧張了張嘴，最終咬牙問道：
“社長呢？他怎麽沒和你一起回來？”
他的聲音都略微有些顫抖。
趙延擡頭看向對方，沉默了一下，緩緩開口道：
“侯大哥，犧牲了。”
刷——
呂顧整個人的氣勢瞬間炸開，全身氣血不受控制地激蕩流動。
他一把抓住趙延的手臂，死死地盯着趙延的眼睛：
“你說什麽？！”
“怎麽可能！”
“社長怎麽可能會死？！”
其餘幾名拳師也都下意識地不相信，反應和剛才他們聽到趙延突破到丹勁時如出一轍。
趙延深吸一口氣，但還是一字一句地說道：
“侯大哥犧牲在了戰場上，我把他的骨灰灑在了漓江裏，把他的刀，帶回給你們。”
“.”
呂顧放開了趙延的手臂，後退了兩步，身體晃了晃，眼神空洞。
這些年來，這位‘羅漢’東奔西顧，四處殺敵，無論面臨怎樣的困境和犧牲，都永遠是一副豪邁的神情，手中的雙锏永遠都能堅定不移地砸出，砸開前方攔路的一切。
似乎沒有什麽事情能夠打到他。
但此刻的他似乎有些動搖了。
沒有人覺得趙延會在這種事上說謊。
所以，就和趙延剛剛展示出丹勁的境界一樣，侯七的犧牲，也真的是真的。
蒼白的氣息降臨了這座小小的庭院。
啪啪啪啪啪啪——
恰在此時，不遠處有鞭炮聲響起。
這幾天因爲前線的捷報，時不時就會有人放鞭炮慶祝。
就連呂顧等人都提前準備好了鞭炮，想等趙延和侯七回來後用來慶祝一番。
但如今，那些鞭炮許是用不上了。
“.侯大哥當時雖然成功破境，但也受了極重的傷，哪怕最終活下來，一身功夫也基本廢了。”
庭院内，呂顧等人圍坐成一圈，安靜地聽趙延講述侯七的事迹：
“侯大哥不願意接受那樣的結局，他先以‘虛空見神’的境界和我取得聯系，再就這樣，他戰鬥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
趙延詳細講完了那一晚他知道的情況，沒有漏過任何細節。
庭院内沉默了很久，一名拳師紅着眼睛說道：
“社長他曾經給我們說過，人這輩子沒法選擇自己的出生，如果連自己的死亡也選擇不了，那就太沒意思了。他說他不願意将來垂垂老死在病床上，他希望自己生命的最後一刻也依然是在爲神州而戰！”
“至少，社長最後完成了自己的這個心願。”
“抱歉.”
趙延想了想，終于還是沒有忍住說出來：“如果我當初沒有選擇和侯大哥分開，去炸炮兵聯隊的話，那.”
“武兄弟别說這種話！”
一名上了年紀的老拳師打斷了他的話：
“正因爲你做的那番事，如今我們的部隊才能在戰場上打勝仗，占據上風！這樣的選擇，哪怕提前知道結果，你讓社長選一萬次，他都一定會讓你去的！”
“.”
趙延沉默不語。
“你們說，我們最後能赢嗎？”
一直沒有說話的呂顧突然喃喃道。
這一路走來，有一個人一直給予了他很大的支撐，他是看着那個人的背影才堅定地走到現在的。
但如今，連那道背影也倒下了，所以呂顧也終于陷入了迷茫。
聽到他的話，在場其餘幾位拳師也都一怔，眼神中流露出一絲軟弱。
連呂顧這樣的三訣拳師，華拳社高層都因爲侯七的死而陷入迷惘，更别提其餘人了。
侯七一直都是華拳社的精神支柱，他的死，必然會對整個華拳社造成巨大的影響！
“我們一定會赢！”
就在此時，一個堅定的聲音響起。
呂顧擡頭看向趙延，看到了對方那如鋼鐵，如熔岩般的眼神。
恍惚間，他仿佛又看到了侯七。
“我們一定會赢！”
侯七也曾這樣堅定地一次次給衆人打氣。
“真像啊，你和社長。”
呂顧喃喃道。
“不，我不如侯大哥。”
趙延搖搖頭。
他并非謙虛，而是發自内心地覺得自己不如對方。
不如的不僅僅是武道境界，還有精神意志。
趙延知道這個任務世界最終的曆史走向會和現實世界的曆史貼近，他知道最後的勝利是必然的，所以他可以堅定地說出‘一定會赢’這樣的話。
但侯七是不知道曆史的，不知道最終會是怎樣的結果。
但侯七，從未動搖過！
唯刀百辟，唯心不易！
這是侯七送給趙延的話，也是趙延能夠突破到丹勁的關鍵。
他看着眼前士氣低落的華拳社衆人，心中做了一個決定。
侯七選擇戰死，但有些事情并未做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