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詢問了敲門者的身份和目的,雅各布不放心地用鉛筆寫下這樣一行字,星光燦爛,對既定的命運給與肯定。
“請進。”他說。
一胖一瘦的兩個水手推門而入,他們擡着沉重的行李箱,臉上露出有些不自然的假笑。
“柯默思”正式靠近前,背靠世家的各個組織紛紛抛售了世俗的股票,将現金和虛拟貨币盡數換成了黃金、其他金屬或礦石。
由于全球經濟動蕩,彙率如同過山車般起起伏伏,黃金成了世家之間交易時心照不宣的貨币單位,它可以被用來估算任何物品的價值。
“你們認爲這箱黃金有問題?”
雅各布捋着胡須,剛要接着說下去之際,兩名水手不由分說“啪”地打開行李箱,沉甸甸的金條傾斜而下。
“嘩啦啦……”
一時間,整個船艙被照得金碧輝煌。
金黃色的光芒在雅各布雙眸跳動,他的瞳孔驟然縮小,猛地合上書,跳窗而逃。
然而已經晚了,液體黃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攀上每一扇玻璃窗,猶如冰霜般凝結一層堅硬的金屬殼,神話級的能量封閉空間,眨眼間創造了一個密不透風的監獄。
“碰!”
雅各布的肩膀重重撞在其中一扇窗,臉上詫異之色一閃而沒,但他迅速冷靜下來,順勢靠在牆上,雙指展開舊書,鉛筆刷刷地寫出文字。
“所幸【燃燒之鏡】就在附近,他及時趕到,太陽照在鏡面之上,反射出天體猛烈的火焰,燒毀了所有阻止雅各布離開飛揚海鷗号的桎梏,并阻攔了追兵。”
星月之光微弱閃爍,勉強認同了他筆下描繪的未來,雅各布争分奪秒地用牙齒咬開鋼筆蓋子,首尾相連的花體字覆蓋了鉛筆印子。
刹那間,一把鐵質匕首驟然頓在半空。
它的末端被地上的一隻修長的黃金手握住,像是裝着滑軌似的向前移動,尖銳之處本已對準雅各布的要害,隻差幾米的距離就會捅進他的心髒。
“咕噜噜……咕噜噜……”
隻見一面圓形全身鏡從下方飛來,漂浮于船艙窗外。
大西洋火辣辣的陽光照在它的平面,仿佛太陽表面的火焰噴吐,無視十幾光年的距離,熱量順着鏡子的折射,投在爬滿船艙的金屬身上。
“唔!”
黃金之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融化的聲音響起。
盡管林喜樂很想将匕首刺入雅各布的胸膛,卻因甲闆的高溫,無法保持金屬的形态。
無奈之下,她隻得收攏身軀。
液體金屬向一點彙聚,凝結成少女的模樣。
黃金紅化、軟化、最終具象化,血管連着血管,肉連着肉,從内髒到骨骼,再到皮膚,林喜樂的身體恢複了正常。
瞥了一眼虎視眈眈的全身鏡,林安當機立斷地就地一滾,躲藏起來。
身爲“預言家”,雅各布不會不帶保镖就貿然出門,這面【燃燒之鏡】應是屬于紅罂粟商會的神秘者,評級約爲傳說,輻射值和污染值極高。
鏡子可能已經失去個人意識了,全靠雅各布的“筆記”操縱。
被它折射的光芒堪比沒有臭氧層過濾的太陽光,無比緻命,若非林喜樂可以轉化熔點較高的金屬,怕不是剛打個照面,就被對方融化成焦炭了。
不愧是世家之主,手段多得可怕。
正午陽光毒辣,鏡面調整角度,無數道足以緻死的熾熱光線透過玻璃,充盈船艙。
那兩名水手根本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剛被鏡子的光芒掃到,身上便燒穿了個半徑三厘米、深可見骨的洞,沿途的肌肉組織全部變成碳化的黑。
“啊啊啊啊!”
水手們愣了半晌,慘叫出聲,痛得滿地打滾,
鏡子對同伴沒有一絲同情,反倒變本加厲地調轉鏡面,像是在享受他們的絕望和恐懼。
“嗤!”
光芒傾斜,可憐的水手化作了兩團縮水的小小焦炭。
雖然高溫輕易地将大活人燒成碎屑,被光芒掃過的家具卻毫發無損。
因爲鏡面反射的“光”隻對神秘者、“柯默思”能量和活物奏效,它們無法影響到無生命的物體,不然在鏡子出現的刹那,整艘船都會開始融化。
這是林安第一件觀察到的事,也是他确認鏡子隻是傳說級神秘者的原因。
限制條件。
或許低評級神秘者也能發動一些強大且無解的神秘術,但它們總有各種條條框框的限制,這來源于後世強加于其原型的“理性”,是一種人造物在神面前的自慚形穢。
林喜樂躲在沙發後方,大拇指輕觸地闆,細細的金屬液體流淌,猶如會拐彎的一筆畫,避開任何暴露敞開的地方,隻在陰影和死角下面緩慢遊走。
找不到人的【燃燒之鏡】有些煩躁,将光投在各個角落,好似一把持續射出子彈的“激光槍”。
“在哪?在哪?在哪?”
終于,耐心耗盡的鏡子撞碎玻璃,半個身子探進船艙。
室内沒有自然光,緻命的高溫光束刹那間消失,延伸的液體金屬順着牆壁蜿蜒而下,箍住鏡子的銀質邊角。
“咔咔、咔咔!”
【燃燒之鏡】當即受驚,往後退去,金屬凝結的鈎子被它用力一扯,脆弱地折斷了。
爲了避開鏡子的光線,林喜樂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液體金屬,不能讓每條“小溪”太粗,因此形成鈎子的時候沒有足夠的體積,讓【燃燒之鏡】掙脫逃走。
鏡子雖然瘋狂,卻保持着趨利避害的本性,它不敢再将身子探入船長室,不停地轉來轉去,死亡的高溫鋪滿角落。
每隔一秒種,它就“照”一下船艙唯一的出口,防止林喜樂找到逃脫的機會。
事态陷入僵局。
林安半退出林喜樂的意識,海風呼呼飛過,不遠處一個黑點若隐若現。
“哈利路亞!”
至于商會長,他早就趁着【燃燒之鏡】和林喜樂對峙之際,逃出船長室,此時正坐在一艘救生船上,遠遠望着另一側的戰鬥。
他的雙手緊緊握住紙筆,略微驚魂未定地喘着氣,繼續用顫抖的字迹寫下對未來的臆想。
“雅各布·凡·霍夫韋根回憶着剛剛的戰争碎片,他忍不住想:難道【護林人】是位煉金術大師?難道我以前調查的方向都是錯的?這又是爲什麽呢?”
星光指引鋼筆,穩固了這一猜測。
“這意味着【護林人】并非【梵天】的阿蒂克沙在世間行走的軀殼,或曾被他以及梵天的任何成員選爲軀殼之一,兩人不是朋友,不是親眷,不是交易夥伴,他和阿蒂克沙從始至終沒有一分一毫的關系。”
筆尖遊走,墨水暈開,啪沙啪沙地落在微微泛黃的舊紙上。
“那麽,【梵天】幫助【護林人】,是因爲阿蒂克沙還在遵守那個創世紀的古老盟約?”
黑色愈發深沉,雅各布擡起頭,陰影籠罩,一名黑發的年輕人遮住了大西洋亘古不變的烈陽。
他戴着一張巫毒祭司的面具,被砍斷羊角的公羊頭骨白得發光,牙齒處沾着些許幹枯的血迹,無言訴說着前任主人的命運。
林安掃過系統的綠色數據,心底了然。
聽到【阿方索三世】代号時,他基本确定了商會長的原型。
其實從凱文的《黑小母雞》就能窺見一二,東方賢士、來自阿拉伯的燈神饋贈、惡魔阿斯塔羅斯的智慧,側面隐射了其家主擁有的遺物傾向。
作爲伊思班尼屬地之一,弗蘭德王國保存了不少王朝的遺産。
時至今日,王國境内保留了不曬曆代伊思班尼皇帝們留下的建築和雕像,弗蘭德人将前統治者的饋贈一一陳列,正如他們陳列鄰國戰敗後灰溜溜留下的戰利品一樣。
阿方索三世,伊思班尼的皇帝,全加西亞的親王,曆史上他多次與阿拉伯地區的軍隊作戰,參與了著名的“複國運動”,
11世紀之前,口操阿拉伯語的軍隊征服了西哥德王國,随着征服者與當地居民混雜和通婚,逐漸形成阿拉伯語、希伯來語、拉丁語和當地人原本使用的羅曼語共存的語言環境。
由此産生了一個講阿拉伯語的一神教社區,莫紮拉布Mozarabs。
哥多華哈裏發政權解體後,出現了33個獨立的小邦泰法ā'ifa,諸王仿照哈裏發宮廷的模式,延攬詩人,提倡哲學和自然科學的研究,培育起一段阿拉伯地區文化複興時期。
當阿方索國王們征服了這些泰法,他們繼承了諸王留下的龐大圖書館,不僅收集了古代世界一些領先的科學和哲學著作,還搜羅了衆多天文學、占星術、數學的著作。
這些書籍均由阿拉伯語寫成,但經過學者和大主教們的努力,希伯來語、希臘語和拉丁語的翻譯開始傳播,經過新教的擴散,每個西洲語言都有了對應版本。
這些著作顯著影響了人們對于四大元素、風火水地的思考,自然哲學家、巫師、神學家、修士羅傑·培根Frater Rogerus便是其一。
此人癡迷于東方智慧,甚至不遠萬裏地拜訪了遠東的宋朝,成了西洲第一個書面記錄了火藥配方的人,拉開了熱兵器時代的序幕。
由此林安不難猜出,和林喜樂對峙的鏡子正是羅傑·培根的著作《燃燒的鏡》De speculisburentibus。
而紅罂粟商會長雅各布的神秘原型,赫然是這段阿拉伯語文藝複興時期名聲赫赫的天體占星巫術書——《皮卡特裏克斯Picatrix》。(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