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小時後,赤道的夜幕降臨。
窗戶外是雪白的大理石磚花園和肆意玩水的猛虎,幾名仆人捧着新鮮的肉供它們食用,再遠是三三兩兩散步逛街的富人,最遠處卻是堆滿垃圾的河岸。
月光落在新羅馬式總統府的裝飾凹陷處,鍍上一層淡銀花邊。
林安收回目光,看向坐在一張全能式辦公桌後方的齊塞克迪·庫瑪西,他正在用櫻花國的茶具煮茶,小小的杯子在粗大的手指中像個過家家玩具。
“想必您就是那位【護林人】。”
齊塞克迪給林安倒了黑乎乎的茶水,奇異的藥香彌漫。
“讓我猜猜,你被先知推上風口浪尖,功成名就時被他困住,取而代之。那位‘真理之神’喜歡突然放個冷箭,不知不覺把人耍的團團轉。”
和其他時間循環中渾渾噩噩的人不同,看到林安的第一眼,身爲四活神之一的齊塞克迪便明白他并非這個時間線的存在。
不過沒關系,再過幾個小時,這段時間就要達到終點了。
到了那時,無論林安在哪裏,都會被強制“傳送”回到第一天大酒店的床上。
“他說你才是那個背後放冷箭的人。”林安拿起茶,奇怪的味道直沖鼻腔,茶水褐黃且渾濁,“黑色的是什麽?”
“草藥……以及蝸牛。”
林安放下茶杯。
他無法接受除了油炸以外烹饪昆蟲的方式。
“哈哈哈,班圖的特色飲品。”齊塞克迪笑道,“護林人,‘先知’實打實地傷害了你,而我直到現在還在心平氣和地和伱聊天。不妨再想想,到底該相信誰的話。”
“他說的不是真的嗎?”
嘴上這麽講,林安對【四活神】的恩怨情仇已不感興趣了。
答應坐下來并非想取得實質性的結果,而是林安早在和總統打招呼時,就放出【瓶中小人】,追着那道能量進入總統府。
他分出一半的意識操控瓶中小人,另一邊牽制住總統的注意。
紮伊的“幻想家”能量紗布般籠罩了小人,它行走于一個隐藏在水面下的平行世界,在錯綜複雜的走廊和房間中穿梭自如。
“不錯,我殺了‘巫術師’和‘女巫’,因爲他們對我的人生指手畫腳,逼我将祖先的目标當做自己的目标,哪怕複興班圖這件事已是不切實際的幻夢了。”
總統轉着筆,在一本筆記上圈圈畫畫。
“我想擺脫舊時代的陰影,我想爲自己而活,這有錯嗎?”
“你爲西洲的世家工作。”
“新紀元到來了,他們是特權的代名詞,我參與進去是爲了不再一次成爲某位國王的奴隸。人不爲己天誅地滅,這很正常。”
“自私自利就算了,我不明白你爲什麽重新挑起弗蘭德人留下的民族仇恨,導緻班圖陷入無休止的内戰。這對你而言有什麽意義?”
“我們需要偶爾吓唬吓唬民衆,這會讓他們更容易記住我的名字,但我從未想過讓班圖人自相殘殺。或許有極端分子想要這麽做,那是不對的,我很不支持。”
“你沒有下過屠殺平民的命令?”
“從來沒有。”齊塞克迪笑眯眯地說,“哪怕他們不支持我,也是他們的權利,隻要他們記住我,齊塞克迪·庫瑪西是他們的總統就夠了。”
“事實是很多普通人被殺了。”林安盯着松垮垮地挂在總統手腕上的手表,數着倒計時。
“權力鏈條……意思是我可以控制我的軍隊,但平民煽動家和極端分子我就沒法管了,我和我的軍官不支持暴力政策。那些混亂完全是民間人士和極端的指揮官聯合組織的。”
齊塞克迪不留痕迹地回避責任,把賬算到别人頭上,用目的來爲手段開脫。
“大象打起架來難免會踐踏草地。”
“嘩啦啦……”
【瓶中小人】的視野傳來波動,它站在面前橡木制成的大門前。
入口兩側的鮮花嬌豔欲滴,沁人心脾的熏香氤氲,伴随似有若無的長笛歌舞。
傭人是清一色的女子,看上去是女眷的房間。
【瓶中小人】周身的“幻想家”能量強烈地震顫了一下,波動來自房間另一側。
戴維說,總統唯一的優點是對妻子非常專一,難道其中有什麽隐情?
“嘎吱。”
一個短發的青年女人推門而出,她抱着薄如蟬翼的平闆,穿着一身職業白領裝。
格格不入的氛圍彌漫,證明她是一名神秘者。
當她經過瓶中小人藏身的牆角時,罂粟花的胸針一閃而沒,此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紅罂粟商會】駐金薩沙辦事處的員工。
凱文提到這裏共有三名傳說級,她正是其中之一。
當她的背影消失在長廊時,林安仍能感覺到那股認出他的能量波動經久不衰,說明那個發現他的人還在香氣環繞的女眷房間裏。
難道總統府一共有兩名源頭級?
略一思索,林安讓煉金生物跟上女白領。
“滴答。”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總統見林安久久不回複,用響亮的聲音問道。
“我也曾被先知的神秘術困住,後來卻平安無事地出現在總統就任大典……難道你不想離開嗎?”
“代價是什麽?”
“我們和‘先知’有些過節,不是嗎?”齊塞克迪并攏雙手,“俗話說得好,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也是潛在的敵人。”林安淡淡地說。
齊塞克迪的臉色沉了下來:“護林人先生,你讓我很難辦。”
“難辦?那就别辦了!”
林安忽然暴起,一腳踹翻桌子,黑乎乎的茶水流了一地。
幽深的坑洞于齊塞克迪的總統椅下方浮現,強大的吸引如同磁鐵般拽住他的靈魂,針紮般的痛楚深入骨髓,總統如同一張薄薄的落葉般向死亡墜落。
冥界神祭!
齊塞克迪不慌不慌,雙眸慢慢變換成墨綠的色澤,整個人像一隻真人大小的蠟燭,微笑着融化。
油脂在林安腳下翻滾,令人麻癢的東西爬上褲管,他轉動【賢者之石】飛上半空,卻覺得一種壓力從上下兩方而來,将他往中間一擠。
“咳!”
林安劇烈咳嗽一聲,撞碎總統房間的玻璃飛到窗外,擺脫了差點被壓成肉餅的結局。
這就是齊塞克迪的神秘?
話說我明明命中了他,爲什麽沒有效果?
林安皺起眉頭,剛剛打中總統時,赫梯儀式的反饋像是撕碎了一具沒有靈魂的空殼。
齊塞克迪和先知一樣……也是死人?
不,哪怕“死亡”,神秘者的靈魂也不會消散——所以直接作用于靈魂的神秘術才顯得如此可怕。
“嗚嗚嗚——”
随着尖銳的敵襲警報,總統府大亂,數以千計的護衛隊扛着長槍短炮從四面八方沖來。
那些士兵在并非神秘者操控的傀儡,看來齊塞克迪不是戰争皇帝。
這倒是個好消息。
林安觀察到以總統府爲中心,延伸出厚實、密密麻麻的棕榈樹葉子和紗網殼,“柯默思”的能量在地上形成一層“地衣”。
奇怪……
棕榈樹特征的花紋真菌般繁殖,眨眼間爬上目所能及的物體,花園長椅、噴泉中心的雕像、花園的總統園藝造型。
短短五秒之内,整個世界除了對林安喊打喊殺的人,已被這種怪異的棕榈葉統治。
“入侵者,我要殺了你!”
“竟敢在總統府撒野,快點滾出去!”
“傷害了總統先生,你就是整個班圖的死敵!總統萬歲!齊塞克迪·庫西馬萬歲!”
士兵們紅着眼睛,追着飛行的林安大喊大叫,後者和子彈、炮彈、甚至一發RPG導彈擦身而過,盡管沒有受傷,耳朵卻快噼裏啪啦的聲音炸聾了。
爲了确認總統的神秘範圍和距離,林安沒有搭理這群狂犬病人般的護衛隊,徑直飛出總統府,落在了富人區。
“啊,巫師殺人啦!”
他的到來驚得居民落荒而逃,隻有一個戴老花鏡的老太太站在原地,拍打着酸痛的腰,推了推渾濁的眼鏡,口齒不清地搭話。
“幫、我撿一下假牙,諾……”
“給你。”
林安拾起假牙遞給老婦人,她顫顫巍巍地掏出手帕擦拭灰塵,又嘀嘀咕咕地向林安抱怨不休。
“你說爲什麽現在的年輕人都不願意……”
林安一邊敷衍,一邊關注棕榈葉的花紋,它們漲潮似的湧來,在不到一分鍾内吞噬了他所在的貢貝區街道。
“還是你善良,小夥——”
老太太說到興起,直接上前拉住林安的胳膊,想從懷裏掏點什麽送給他。
直到棕榈葉的網格經過了她腳下的磚塊,老人全身一顫。
“你怎麽了?”林安問道。
下一刻,還算和藹的老太太忽地變臉,幹瘦的胳膊用力鎖住林安,扯起嗓子大呼小叫。
“你——你是反總統分子!快來人!槍斃他!總統萬歲!”
同一時間,躲起來的居民從各處探頭,他們一改怯懦,同仇敵忾地拿着武器,嘴裏喊着整齊的口号。
“滾出去!滾出去!滾出金薩沙!”
“槍斃!處刑!車裂!”
“總統萬歲!總統萬歲!齊塞克迪·庫西馬萬歲!!!”
齊心協力團結在一起的聲音猶如戰吼,直沖雲霄,大地震顫,每個和林安素未謀面的居民雙眸血紅,死死瞪着他,一眨不眨。
若是目光可以殺人,林安覺得自己怕是要被這群人碾成粉末。
一把推開老人,他轉身向天空飛去。
暴戾的聲音在耳畔經久不衰,如影随形,林安将意識沉入瓶中小人,和它視野同步。
很好,離我不遠……
這場騷亂席卷了半個金薩沙,人們遊行般追着一個飛馳的人形,怒不可遏地用各種東西砸向他,包括剩菜和臭雞蛋。
林安輕松地躲避人群的攻擊,在一處十幾樓高的辦公樓旁邊停了下來。
落地窗後的女人狐疑地看向他,正是紅罂粟商會辦事處的女白領。
“系統,使用【爾當受罰】!”林安毫不猶豫地伸出手指向女白領的眉心。
複雜繁瑣的希伯來文從地上升起,化作絞刑索挂在她的脖子上,驟然收緊。
“嘎擦!”
光亮從雙眸褪去,女白領死不瞑目地倒下。
流逝的時間猶如咬住尾巴的銜尾蛇,再次陷入無盡循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