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教我一個‘提燈女神’的單詞?”
林安挑起眉毛,沒想到這玩意兒居然能通過教學獲得。
“你做好了準備。”牧師沖他一笑,“否則哪怕我願意展示一切,他也沒有足夠的認知參悟到另一個世界的概念。”
“簡單來說,達到一定測量值才能繼承‘提燈女神’。”林安略一沉吟,“根據我的了解,貿然凝視該介質的下場可是瘋狂。”
“我已是個看不清的瞎子。”
牧師若有所指地說,或許他早在紮伊身上嘗試過牧師傳授的方法,卻苦于沒有“提燈女神”的獲取途徑,污染值大幅上升,和林安見面時也是一副精神極不穩定的樣子。
有這種機會,林安不會拒絕,隻是他明白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午餐。
“那麽,代價是什麽?”
紮伊沉默半晌,用手指點在太陽穴上。
“這具身軀已瀕臨崩潰,我要住進你的腦子裏。”
“……”
媽的,随身老爺爺2.0是吧。
等公爵下來,伱們倆幹脆打一架算了,誰赢誰繼續在我的腦海租房。
林安厭惡身體中第二個人的存在,唯一慶幸的是,梅耶說過,這些“祖先鬼魂”不會窺探神秘者的内心,不像那個天天扒别人的想法和記憶當連續劇看的休斯公爵。
“嘩啦啦!嘩啦!”
翻頁聲傳來,林安瞥了一眼女伯爵的位置。
她發出不屈服的嘶吼,紅龍的影子如同蜥蜴般翻滾掙紮,尖銳的鱗片穿刺了黃色的粘稠能量,幾欲破空而逃。
沒時間猶豫了。
要麽趁現在結果了女伯爵,賭一把她不會捏碎“玫瑰升天”,拉林安一起死;要麽答應讓紮伊·斯坦尼斯拉斯瓦布拉孔貝的要求。
前者是自殺式賭博的俄羅斯轉盤,輸的下場就是煙消雲散;後者隻是緩兵之計。
林安不敢相信運氣,隻得轉向紮伊。
牧師還挺有耐心,不像木匠那麽急躁,默默等待林安做出決定,
長歎一口氣,林安颔首。
“請讓我見證你們的庫倫巴。”
庫倫巴,班圖最古老的歌舞形式,也是他們祭祀神明時用到的舞蹈方式。
牧師的臉色如常,既不欣慰也不得意,指向林安的東南側。
“看吧,聽吧,思考吧。”
咚咚的鼓聲響起,積蓄在林安胸中的千愁萬緒頃刻間煙消雲散。
順着手指的方向望去,林安又看到了最初随着紮伊一起來的那些鬼魂。
月光之下,萬千個透明的人影隐隐發光,壯觀的景象令人咋舌,來自各個時代的靈魂大軍浩浩蕩蕩,勢不可擋。
最前方是由大祭司、聖人和先知組成的大篷車隊,深色車身布滿了呈現略顯複古的棱角,他們從窗口探出頭,向林安展示各自攜帶的各種“辎重”。
有的是飄浮的智慧金字塔,有的是樂土,有的是看到無限風光的玻璃窗,映照出夢幻美景的鏡子、聖獅、金光燦燦,镌刻着“仁者無敵”銘文的冠冕、鑽石權杖和黃金杵。
林安目不轉睛地盯着那些來自卡倫加線另一側的火焰,他們仿佛肩負着恢複自然秩序的使命,浩浩蕩蕩地朝着某個方向行進。
世紀更疊,他們期盼公平正義進入新一輪的循環。
緊随其後的是一些面容模糊的南洲神祇,林安看到了頭發如同瀑布般遮住臉頰的邋遢男人、長相一模一樣的雙胞胎女孩、以及伸出數隻胳膊,大蜘蛛一般的怪物。
鬼魂們前進的步伐在這停滞了,林安模糊地看到了兩個巨人的虛影。
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這兩個人了。
“那是什麽?”
“開天辟地的祖先,和上古的、從洪水中拯救了一切生靈的神。”牧師說。
“洪水……”林安想到安休斯的記憶,“他們兩人在洪水中拯救了人類嗎?”
手持一根粗糙手杖的牧師仔細地打量林安,最終視線停留在他的黑色眼睛上,仿佛透過瞳孔,看進了他的體内。
“護林人,我們之間有種共鳴。在你的身上一共有兩樣氣息,一個是令人生厭的侵略者,另一種是和我們有着千絲萬縷聯系的、上古之血。”
這話木匠紮伊早就和林安說了,若非他隐約覺得林安和南洲有什麽“上古淵源”,他不會給林安解釋的機會。
“我的父親來自龍國。”
紮伊愣了愣,旋即用輕微的聲音低語一句“原來如此”,随後他告訴林安。
“那兩個巨大神祇是有名字的,在我們的語言裏,男性是磐骨,女性是伊蝸。”
“磐骨、伊蝸?”
林安用土語念了一遍,自動地翻譯成了中文。
不是吧……
盤古,女娲?!
土語沒有N的發音,林安隻能确定第一個詞彙明顯就是盤古,第二個是否就是女娲還要等進一步的了解。
怪不得紮伊展示的幻境中,那些神祇唱得歌謠讓林安覺得熟悉,又是什麽開天辟地,又是什麽泥水救人,總有種華夏洪荒、上古神話的錯覺。
無論如何,現在不是糾結爲什麽南洲也有盤古女娲的時候,林安豎起耳朵,因爲那些神祇開始了一段奇異的表演。
清朗幽冥的光芒中,鬼魂和神祇同時開口,他們的歌聲互相交織,開始共鳴,一步步地彙聚成氣勢恢弘的大合唱。
一場謎一樣的音樂會,歌舞升騰,林安看見了衆靈頭一次主動向他靠近,他們一個接一個地圍找過來,環繞在他的身邊,越聚越多,形成一個層層疊疊的怪誕之圈。
文明和曆史創造了傳承。
傳承又創造了思想。
思想創造了行動。
行動又創造了生命。
有生命的地方,就有光明。
找到了光明,就找到了神秘的不朽。
衆靈的歌聲在林安的耳邊回蕩,他隐隐感覺到一個單詞逐漸成型。
在南洲神話中,許多知識是靠靈境、鬼魂或祖先托夢獲得,有點像鷹國本土神靈的異象,隻是它們具象化到某一個人或一個群體。
林安豎起耳朵,傾聽聲音,不敢怠慢。
同時到來的是紛亂的記憶,一段影子奔襲而過,教堂四壁是過去發生之事的倒影,無論痛苦亦或者歡樂。
這是斯坦尼斯拉斯瓦布拉孔貝牧師的記憶?
幽光閃爍,生者和死者的夢随風飄蕩。
雨林依然夜不能寐,一棵棵樹掙紮哀嚎,逃避着烈焰的吞噬。
明天,有些人将變成孤獨的幽魂。
但終有一天,其中的一部分将跨越橫在命運之前的大山,在混沌之外看到一個新世界。
在那裏,陽光永存,甯靜常在。
“間接奇迹。”
這就是林安第一次掌握的“提燈女神”詞彙。
咀嚼着來自“柯默思”的語言,林安興奮不已。
第一次掌握母星的發音,不需要紮伊多做解釋,他天生就明白該怎麽使用它。
比起經過人類解讀、分析、重構的神秘術,林安發現他更容易理解純粹的“提燈女神”概念。
間接奇迹,共有兩種語境。
一是林安作爲中介人,先聽一方的祈禱,随後将其告訴第三方讓他們去做,在他們完成的途中會發生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幫助他們完成第一方的請求。
二是他人作爲中介人向林安祈禱,轉述第三方的願望,當他實現此事時,同樣會發生一件幫助他完成目标的事情。
然而林安剛想念出這個詞彙,喉嚨卻啞了,聲音卡在嘴邊,說不出去。
怎麽回事?
“你的理解力超乎我的想象,這也許是你流淌的另一半入侵者血脈作祟。”紮伊再度出聲,“但你還差一點微不足道的基礎。”
“基礎?”林安疑惑道。
“别老擺出憂心忡忡的樣子,不然你怎麽當一個比我更好的守護者。”紮伊的語氣忽然不耐煩了,“你還沒有無法挽回的劣迹,你的眼睛還沒有瞎。”
“大爺,你回來了?”
“說了多少遍——你大爺的,誰是你大爺!”
抛下這句話,紮伊爆發出一陣放肆又莫名其妙的哈哈大笑,沖向前方,毫不猶豫地投身進了聖人和先知的車隊。
以前的紮伊總是在鬼魂的低語裏掙紮,但他保持“我是紮伊”的認知,盡力避免陷入瘋狂,這次他卻加入了他們,是否意味着他想放棄“木匠”的最後一絲存在?
林安的瞳孔一縮。
聽起來像主動提升污染值的自暴自棄,然而對于“幻想家”介質的【影中人】而言,徹底放棄塵世的自我,投身冥府,反倒是一種駕馭神秘的方式。
盡管代價是失去辨識能力,被“柯默思”吞噬。
幻想家的夢永遠沒有在現實世界實現的機會,他們隻能空想,無法影響到實質性的世界。
除非……
“你和’提燈女神‘的融合程度達到了1%。”
“由于融合程度的提升,你得到的第一份啓迪‘間接奇迹’可投入使用。”
“想要使用該啓迪,需消耗‘提燈女神’x1,或是消耗一定程度的【測量值】,具體情況根據影響力而定。”
系統冰冷的播報聲給紮伊的行爲提供了最好的解釋。
他放逐自我,投身進入古老、團結又條理分明的美夢中,他的輻射值提升,連帶林安的測量值一并提升。
恍然間,他理解了紮伊之前爲什麽說“這是我最後一次帶你進入她的夢”。
那一刹那,他下定決心,假如林安沒法在殺死瑪麗埃特以後全身而退,他就通過主動提升污染程度,來幫助林安增加測量值。
哪怕代價是……
靈魂仍在行軍,載着紮伊的汽車駛向遠方。
“我完了。”
他的話語直截了當,甚至聽不到一聲歎息,聲音像鬼魂樣幽遠而蒼老,仿佛有個人正在借他的嘴說話。
“我沒救了。”紮伊繼續說,“我知道我一定會有這樣的下場。我天生不是做變革家,或雨林守護神的料,我隻是個執着又不幸的老百姓罷了。而你,我的朋友,比我更适應光明。”
“你不是我的朋友,紮伊先生。”林安面無表情地說。
“你小子真是油鹽不進。”
“因爲我還對你什麽也不了解,你就快死了。”
紮伊臉上露出一絲扭曲的笑:“護林人,你要麽給點臨終關懷,要麽别特麽咒我死了行不行?說了我們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唠嗑——差點忘了,聽我的祈禱,請平息雨林的戰争。”
“可那個人是斯坦尼斯拉斯瓦布拉孔貝牧師,并不是你。”
“呵呵,難道你喜歡一個大字不識、拖人後腿、動不動罵街的老瘋子?”
紮伊不敢聽到回答,有些狼狽地縮回車身,落荒而逃似的離開了。
鬼魂大軍浩蕩地繼續往前。
彩虹精靈跟随在車隊的身後,哭喊哀号之聲彌漫,這些聲音并非來自于人,而是衆靈;他們都有着一雙憂傷的眼睛,如同從天際灑下的黃玉。
林安不知道他們是不是紮伊的家人,但無論是紮伊亦或者這些靈魂很快盡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愈發瘋狂的幻象。
盡管色彩光怪陸離、場景毫無邏輯,由于無人操控,它的威力反倒減弱了。
系統把面闆貼在某一處若隐若現的角落,林安向即将逼近100%污染程度的數據淡淡開口。
“我不在意,大爺。因爲你的精神狀态領先世界上的絕大部分人,無論多麽痛苦,至少你不會用‘柯默思’的力量拉無辜的普通人下水。”
“咳、哈啊……哈啊……”
咳嗽聲從一側傳來,沒有牧師的操控,女伯爵掙脫紮伊的束縛,她駕馭帶着玩味笑容的紅龍,落荒而逃。
“啊哈哈哈,你殺不死我!護林人,讓我們走着瞧,我要讓所有人爲我的兒子付出代價——我要讓這片雨林給他陪——”
她還想放點狠話,但在下一刻,尖銳又刺耳的聲音戛然而止。
隻見一副青銅制成的戰争铠甲覆蓋了林安,迦南女神的氣息蔓延,仿佛一陣劇烈而野蠻的北風,呼嘯而來。
他擡起長矛,從背後戳向女伯爵的心髒。
“比如說你——簡直是個跟愛得莉亞一樣的颠婆!我忍你很久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