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文是紅罂粟商會的公子,能用這種親昵語氣跟他說話的,假如不是他的妻子,就非瑪麗埃特·凡·霍夫韋根女伯爵莫屬了。
聲音掩飾不住風霜,後者的可能性更大。
和林安想象中不同的是,女伯爵語調柔和動聽,但掌握整個班圖的原材料出口業、銅冶煉和貨運的國際企業家,她絕不單純是個笑眯眯的貴婦。
久久沒得到回應,女伯爵疑惑發問。
“兒子,您怎麽不說話?”
子涵媽媽你好,孩子死了說不了話是很正常的。
用一句玩笑調和情緒,林安不敢怠慢。
凱文的靈魂出現,臉色從迷茫變得憤怒又驚惶,雙眸充斥着臨死前的怨恨。
在對戰時林安不敢讓凱文多活幾秒,生怕對方藏着絕地翻盤的後手,但難得碰到一位來自世家的公子哥,怎能讓他一死了之。
對于神秘者而言,死亡絕不是終點。
林安還想從凱文嘴裏套出【紅罂粟商會】掌握的秘密呢。
因此扭斷他脖子的瞬間,林安使用了《聖衆的灰燼Ⅱ:耶瑪雅》——【精神肖像的制作】,生與死轉換之際,凱文掙紮翻滾的靈魂和他産生了聯系。
精神肖像的聲音沒法通過通訊設備傳達到塵世,林安用泥土捏了個有嘴巴的簡易人形,賢者之石轉化成金屬作爲媒介,放入凱文的精神肖像。
緊接着,林安用【煉金傀儡的制作】操縱他和女伯爵對話,長時間的沉默免不了惹人生疑。
“晚上好,母親大人。多謝您的問候,我很好,隻是這片雨林太過炎熱、潮濕、落後且貧窮,我十分後悔在這過夜了。”
林安模仿凱文傲慢的口吻回應了她。
“哦,可憐的孩子,您的不滿能被理解。”女伯爵安慰道,“作爲您首次單獨爲家族執行任務,不管結果如何,隻要平安歸來就好。”
“放心,沒逝的,我墓前一切良好。”
“倘若撐不下去了,您不妨用【星辰時刻】回到我的身邊。至于那位雨林的年輕小姐,我可以給她一張布若塞爾的暫居證,讓您在文明的空間和她嬉戲打鬧。”
或許是母子連心,或許是女伯爵的“靈感”告訴她事情有些不對勁,她主動延長了談話。
林安暗暗叫苦,隻得長話短說,故意裝作略微不耐煩的樣子。
“知道了知道了,母親大人,請您相信我。”
“再過一星期,不,六天……我将親自前往雨林。”
林安挑眉,這時間卡得可真緊。
“嗯。”他低聲嘟囔,“時間不能給再多點……”
“哈哈哈,隻要您想做,沒什麽是你做不成的。”女伯爵鼓勵地笑了笑,“非常抱歉,我們馬上要把戰場轉移到拉孔奧了,得趕緊把姆班布卡城的工作做個收尾。”
“明白了,母親大人,期待和您的相遇。”
拖延無果,林安隻得作罷。
“我也一樣。親愛的凱文,我們六天後在虎魚部落彙合。”女伯爵說,“保持聯絡,一旦得到了【護林人】的消息,我好及時告知您。”
好好好,太好了。
林安小心翼翼地敷衍着女伯爵。
瑪麗埃特察覺到凱文的說話習慣和平常不太一樣,覺得有些奇怪,但她尚未考慮過兒子已死的可能性。
畢竟凱文掌握着兩種神話級物品,本人也是傳說級神秘者,女伯爵沒想到林安的動作過于雷厲風行,幾小時就把她的兒子挫骨揚灰了。
已是深夜,女伯爵有些困倦,又和林安講了幾句後,打着哈欠互道晚安。
放下通訊設備,林安吐出一口濁氣。
簡易的煉金傀儡碎裂,好容易恢複自由的精神肖像劇烈掙紮起來,法語和尼德蘭語混合的咒罵在林安的腦海響起。
“該死的,我媽不會放過你的!豬猡!”
對付貨真價實的世家——哪怕【紅罂粟商會】來自弗蘭德王國這個彈丸小國,和【熙雍】或【黑都】那種龐然大物沒法相比——林安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
暫時沒有精力審訊凱文,林安給了他一巴掌,把精神肖像收入【賢者之石】。
“啪沙啪沙……”
黃色蝙蝠撲打翅膀從夜空倒飛而下,玻璃似的盲眼倒映出重歸于寂靜的雨林,公牛般怪異的聲音從死亡世界傳來。
“護林人,解決了嗎?”
“幹淨利落,擊敗了全球百分之九十的人。”
林安把瑪麗埃特六天後抵達雨林的消息告訴了紮伊,後者臉上閃過一絲猙獰和扭曲,牙關緊咬。
“我跟伱提到過,‘太太帶了一根刺’。”他恨恨地重複道。
事到如今,林安基本猜到所謂的“刺”是什麽東西了,結合它的形狀,紮伊的描述也算得上貼切。
“你所謂的‘刺’是不是一根狀似荊棘環繞、色澤漆黑、大概這麽長的魔杖?”林安比劃出一段距離,“凡·霍夫韋根伯爵使用神秘時,腳下還有個三角形法陣?”
紮伊的光頓時像一隻即将損壞的電燈泡似的閃爍個不停。
“這根刺的正式學名叫‘沖擊杖’,而三角形法陣則是由莫缇爾之石與兩根彌撒蠟燭組成的契約三角陣。”
林安一邊思考,一邊科普。
“記得我之前提到的大魔法典《紅龍》嗎?”
“哼!”
“《紅龍》,又叫《撒旦福音》或《霍諾裏厄斯·底比斯的魔典》,記載了召喚并駕馭惡魔、亡魂、以及大紅龍‘路西法’的咒語。”
林安豎起一根手指。
“你應該見過那位伯爵女士吧?能不能說說她的神秘術大概有什麽特征?”
“不,我沒遇到過她!”紮伊忽地展開鋪天蓋地的黃色大網籠罩了林安,“自己看吧!”
黑暗襲來,随後是光明。
林安環顧四周,他置身于一間明亮的房間,赤道特有潮濕悶熱告訴他,這裏仍是班圖。
房子正面有三扇巨大的玻璃門,嵌在白牆裏,上方是彩鋼瓦屋頂,看十分開放,窗戶和門上都沒有安裝鐵栅欄。
“我們不會逃跑,我們不會害怕,我們始終和先知在一起。”
用班圖方言演唱的聖歌響起,林安循聲望去,原來這是一處教堂,一群信衆在牧師的帶領下,聚集在一起做晨禱。
當他們齊聲唱聖歌之際,黑暗遮住了窗口投來的晨曦。
一群士兵包圍了教堂。
他們大多數都面目模糊,唯有一個青年人的五官清晰,林安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紮伊在他的耳畔說話了。
“那是我的兒子,直到此前,他還是個禮貌友善的人。然而那一天他卻十分嚣張。”
“你說過你的兒子被軍閥擄走了……”林安陷入沉吟,“他在做什麽?”
“執行命令。”紮伊的聲音蘊含着苦痛。
不等林安問“什麽命令?”,就聽有人高喊。
“開火!”
赫然是紮伊第二次向林安揭露的幻境,那次他抱着惡意而來,比起讓人看清故事的來龍去脈,紮伊隻想把林安困在其中。
随着軍官一聲令下,士兵拿起槍,透過狹窄的窗戶,指着牧師和信徒們的臉扣動了扳機。
“乒!”
人群驚聲尖叫,外面的士兵充耳不聞,端起槍朝着裏面開火,一顆手榴彈在離林安不遠的地方炸響,彈片紮進了好幾個人的身體。
婦女們把孩子從背上放下來抱在懷裏,跪地向上帝祈禱。
信徒試圖藏在椅子中間的過道和祭壇底下,這卻無濟于事,因爲士兵很快放下了槍,拿着斧頭沖了進來,把教堂裏的信徒活活砍死。
“爲了節省子彈。”紮伊解釋道。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林安固然覺得殘忍,卻不明白這些人因何而死,“和瑪麗埃特·凡·霍夫韋根伯爵又有什麽幹系?”
“總統下達了命令,讓胡圖人屠殺圖西人,或者說——屠殺外來的入侵者——這是爲了清除愛國者陣線的遺留。可誰還記得一百多年前,班圖人隻是班圖人,肩并肩地生活在一起,不分彼此。”
戰争從現實打到光怪陸離的幻想世界,色彩斑斓的影響接連不斷地播放。
士兵們時而變成動物,時而變成嬰兒,眉心繪制着一抹鮮豔的血紅标記。
屍體開始走路,盡管他們的頭蓋骨被砸碎了。
哇哇叫聲和火焰噼裏啪啦的響聲混合,林安看到三個修女倒在地上,内褲被扒到了膝蓋的位置。
懷孕的女人被開膛破肚,死去的胎兒被扔在身旁;男人的心髒被挖了出來,他妻子的生殖器被割下來帶走,他們把一位婦女從肛門到陰道剖開,然後用她的四肢撐起屍體,屁股朝上。
林安不清楚這是不是真實發生的事情,他以前見證過埃夫隆的屠殺,也見到不少神秘者詭異莫測的殺人手段。
但這些人的目标隻是殺戮,不像眼前的士兵。
他們把受害者殺死以後,又殺了一次,然後又殺了一次。
“幻想家的叙述仿佛一場迷魂的夢境,分不清真實的極限,你得到了‘幻想家’x1。”
“受到‘幻想家’的輻射,你的污染程度提升了1%。”
系統冰冷的提示音讓林安清醒。
哪怕是盟友,幻想家也讓人防不勝防。
林安的注意重新轉回故事的發展,隻聽一陣噼裏啪啦的木頭燃燒聲從輕到響,直到震耳欲聾。
屍山血海朝着他的方向倒塌,縫隙中露出一縷亮光。
有人點燃了教堂的屋頂,紫色大火吞噬了一切,燃燒的稻草和房梁從頭頂上掉下來,形成奇異的圖案。
正是林安剛才提到的“契約三角陣”。
一個女人的身影在内部翩翩起舞,姿态優雅地握着一根荊棘般的手杖,像是月池正中心的指揮家。
凡·霍夫韋根伯爵!
怪物的影子随她的姿勢在雪白的牆壁投下浮動不定的陰影,它們張牙舞爪,肆意妄爲,逐漸變成了一條巨大的紅龍。
看到它的出現,氣焰嚣張的士兵們頓時吓得面無人色,企圖逃跑,卻被它張開大嘴一口吞下。
他們因愚蠢和教唆犯下的罪孽,成了惡魔最中意的食物,大紅龍和祂的主人一起發出饕足的狂笑,漠不關心,且高高在上。
看樣子,女伯爵到處點燃仇恨和憤怒,挑起了班圖人内部的戰争,最終導緻所有人都在互相展開殺戮和複仇。
林安一下子想象到了大緻的來龍去脈。
實際上,這場毫無意義的戰争中,無論士兵或平民都和林安一樣,對自己的行爲邏輯和目标一無所知。
直到死去,士兵都不知道這是有人故意讓他們犯下錯誤,成爲“罪人”,用以當做耗材飼養惡魔,掌握力量。
他們的生命,隻是一位神秘者駕馭“柯默思”的墊腳石。
紮伊的兒子被大紅龍撕咬、咀嚼、吞噬。
臨死前,他發出孩子般無力又不明所以的哭泣,和那些同樣無辜遭到攻擊的信徒們一起,成了一具又一具骸骨飼料,哺育着姿态俊俏,鱗片閃亮的惡魔。
“咚!”
所有場景驟然縮小,一切混亂和血腥都凝聚在一個人的瞳孔。
他身着染血的白袍,氈帽向後仰起,仿佛神的光環。
林安記得他,這是教堂的牧師。
此刻,奄奄一息的牧師躺在另一人懷裏,他猛的抓住那人的手,将一個光球般的、充斥着各種知識的碎片塞給了他。
“不要忘記這片土地的慘叫!延續班圖帝國的文明!延續恩贊比的……!”
刹那間,位于卡倫加線死亡一側的氣息騰升,祖先亡靈的記憶、仇恨、神話故事和科學智慧紛至沓來,與牧師聲嘶力竭的話語一并注入紮伊的體内,令他大聲慘叫,昏迷不醒。
“啪!”
劇響過後是無邊的寂靜。
光霧凝聚又消散,林安和一雙瘋狂、痛苦、掙紮的眼睛四目相對。
正是紮伊,那時他沒有瞎,也沒有蓬頭垢面。
“他的名字叫斯坦尼斯拉斯瓦布拉孔貝Stanislas Wabulakombe。”紮伊龇牙咧嘴地笑了,“在我們的語言裏,這個名字的意思是:神所要求的,他都會做。”
“你繼承了那位牧師的名字?”林安問道。
“我繼承了那場戰争所有人的鬼魂。”紮伊說。
感謝葵秋旅、陳英俊12121、此在E、東立水、内涵的張某人、讀者20221001131345442444758、芒果霧雲、wooden baby、FoodPanda、幽珑君、天雨破的月票,感謝各位的推薦票和訂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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