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醒醒。”
中洲的異國語言響起,西蒙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名少年。
他站在廢墟中,共計六隻手并攏,每根手指都做出奇怪的姿勢,晦澀的話語從舌尖吐出。
少年的皮膚是偏淺的蜜蠟色,短短的白色亂發如同雜草似的,面部模糊,隻露出大象般炯炯有神的眼睛。
如果米希在場,就能認出這少年正是她在基金會兌換倉庫不期而遇的人。
出于耿直,她還曾詢問這名少年是不是基金會的員工。
正是和少年相遇以後,米希覺醒了傳說級的“農耕之神”妖精女皇。
褐膚白發的少年盤膝坐在類似蓮花的台座,雙足互抵,晦澀而拗口的怪異嗡鳴從舌尖溢出,猶如喋喋不休的經文,輸送到了那星雲下方的十二根蠟燭法陣。
“你是誰?我在哪裏?發生了……”
西蒙撐着沉重的身軀坐起,愕然發現自身失去了手臂,隻剩下無數雙操控自如的翅膀。
他企圖撫摸自己的臉頰,卻發現他的頭顱隻剩下一團浮動不定的月華,記憶逐漸湧上腦海,不僅露出苦笑。
“原來是這樣……”
“在你失去意識以後,一位邪惡的女王打開了我們和‘柯默思’的通道。”少年用略微蹩腳的英語解釋道,“故而災難遍地,熊熊業火灼燒,大地結出數不盡的惡果。”
他不想給西蒙沉浸于過往的時間,這也恰好随了後者的意。
洛奇自以爲是的欺騙實在是太過惡毒,西蒙現在隻希望有一份新的使命,好讓他繼續活下去,或者……
在他爲政府服役的三十多年來,忙碌已經成了一種深入骨髓的習慣和天性。
“站到我的身邊來。”少年吩咐道。
西蒙心念一動,輕輕地向他漂去,全身不再有重量,唯有純粹的意識——他感到很驚訝,畢竟他估計自身的污染已超過了80%,意識卻依然十分清醒。
“是我讓你保持了神智,以便代替分身乏術的我向林安傳達聲音。”
“林?”西蒙愣住,“他怎麽了?”
少年不加解釋,隻是說:“伱的邪眼是令人恐懼的神秘學源頭之一,比沙利葉的評級更高。邪眼的記錄可以追溯到公元前3000年,寫在蘇美爾人和亞述人的楔形文字中。”
“但目前的輻射值上限太低了,因此唯有污染值提升,它才會出現。這種力量對阻止災難、僵直流轉不息的能量時非常有效。”
“而且正因是你,對付林安時,封印的效果還能翻倍。”
少年充滿神性的手勢又增加了一對,食中二指和大拇指并攏,伸向西蒙。
“帶上我的話語,讓他産生一瞬間的恍惚,再釋放這股能量。”
一時之間,大量信息随少年的手勢湧入西蒙的腦海,最終化作一聲令人如癡如醉、充滿異國風情的詠念。
他從未聽過這種宗教的語言,卻仍能從中感到一絲來自神靈的靈性和智慧。
“菩提本無樹,何處惹塵埃。”
“來自天堂的勸告……”西蒙喃喃自語。
“生命不過是生、死和過渡的永恒流動而已,中陰經驗無時無刻不發生在我們的身。”少年說,“但你的宗教或許有不同的哲學,若你拒絕,我會放你離開。”
“不,不了。”
西蒙用冰涼的羽翼摸摸前額,深知沒有少年的幫助,自己将變成一個無處遊蕩的怪物,加入破壞迪特裏市的失控者大軍。
他的一生經曆了太多的謊言和背叛,也受到了各種束縛和壓抑,但他從未放棄最簡單的信仰,那就是正直和誠實。
因此在最後的時刻,他絕不希望以一個劊子手的身份死去。
“涅槃與世間,無有少分别,世間與涅槃,亦無少分别。涅槃之實際,及與世間際,如是二際者,無毫厘差别。”
少年擡起雙手,平放于胸前,語氣淡然。
“去吧,我們将步入無我的輪回。”
話音落下,西蒙感到自身抱着那團光芒,步入了一種奇怪的、空靈虛浮的狀态。
他可以自由地回憶往昔,他思念着家鄉,以及最心愛的女人。
貧困的小鎮有一塊灰色的岩石,有些地方由于海水的侵蝕發綠了,從乳香樹幹和榆樹叢當中升起一座人煙稀少的小鎮。
鎮上煙霧迷漫,隻有隐隐約約孩童嬉戲和少女追逐的笑聲。
驟然間,從那陣煙中間沖出一股火焰。
雖然蔓延得很慢,終于還是吞噬了整個小鎮,火勢猛烈,血紅的旋渦吞沒了一切,西蒙這才發現原來他位于迪特裏市的半空,俯瞰大地。
眼淚,叫喊,屍體向天空伸出的胳膊,以及倒塌的厚木闆,整齊的鐵片,燒焦的樹,全都可怕地混雜在一起。
遠處傳來隆隆的響聲,河水在怒吼,一切步入了毀滅和崩壞。
每個街道的角落都布滿屍體,它們堆砌在西蒙曾經守護過的地方,流幹了血淚。
帶着這種無法用言語描述的痛苦,他的目光掠過這些屍體的面龐,一具一具地仔細查看,漸漸放下了心。
西蒙懷着感恩的心情向天主彎腰行禮。
因爲他沒有在屍體中間看見他提心吊膽想要尋找的同伴,從私心的角度,他松了一口氣。
随着位置的不斷升高,川流不息的聲音漸漸變輕了,烈火和鮮血的顔色成了黑白的鉛筆畫,最後完全消散。
天空用黑夜覆蓋了迪特裏市的殘垣斷壁,漆黑的色澤籠單着大地,而西蒙的頭頂卻閃耀着異樣的光芒,發光的大星星,以及不屬于任何光譜的色彩流轉。
從無數陌生又詭異的色彩中,西蒙仍是能找到一絲沉寂的熟悉,被包裹在流淌的星雲,猶如隻剩心髒跳動的胚胎。
那個熟悉的氣息在痛苦、掙紮、抗争着強加于他的命運。
西蒙決定幫他一把。
因爲這個生命還十分年輕,充滿了無盡的熱情和希望。
他學着少年的模樣放開手中的封印,同時盡可能地展開每一隻翅膀,密密麻麻的邪眼看向了來自外星的樞紐。
從無盡黑暗中,升起了潔白的、溫柔的月亮。
月光首先照在新巴比倫塔的河岸,使得起伏的水波閃閃發亮,緊接着乳白色的光芒又照拂着殘破不堪的城市,以及每個人的頭頂,像是一張暖和的大手。
星雲在邪眼的注視下,能量流轉的速度停滞,讓西蒙感到熟悉的氣息瞬間沖破了外部粘稠的蛋殼,像是一朵綻放的花似的展開。
從五千年前直到現在的時間同時流動,萬物在這朵花的體内輕言細語,彼此交流,唱着來自不同時代、不同文明和不同區域的歌謠。
花朵中隐約有個年輕人的形狀,他無意識地打量着面前的月光。
下一刻,無數手勢的封印鑽向了年輕人身旁,進一步地推開了周圍盤根錯節的粘稠能量,開辟出一絲淨土。
而月光的顫動像春日的微風一樣拂過年輕人的身軀,讓他不再寒冷和彷徨。
“别再待在這了。”
異國的語言在年輕人的耳畔響起,古老彈舌的腔調回蕩。
“它會讓你的本質擴散出去,變成無處不在的概念,然而你的意識即将消散,你将不再有想法,不再有觀點,因爲你會變成一長串無窮無盡的分子。”
“回不到……我的星球嗎?”年輕人喃喃自語。
“你真的屬于那裏嗎?”
花朵劇烈地搖晃,多變的手勢進一步推開四周想要吞噬年輕人的能量,沐浴着熏香的念經聲驅散了來自“柯默思”的執念與瘋狂。
下方十二根蠟燭愈發黯淡,導緻星雲的流轉速度變得緩慢,很快定型,能量的結構不再增長或減少。
“哈……”
而年輕人猛地開始呼吸。
這一刹那間,他借助溫柔的月光,從整個浩瀚無垠、錯綜複雜的世界找到了将自身定位的點,從無數時光中脫穎而出。
好似一艘小舟,找到了夜晚的燈塔。
“無盡的時空和記憶中,我隻對于‘林安’感同身受,盡管我的靈是外星的殘留,但塑造林安這個人的卻是我一路以來的經驗。”
林安不知道月光是誰的化身,但那溫柔的聲音觸動了他的靈魂,令他不自覺地浮起了瑣碎而歡快的記憶。
它們吵吵鬧鬧地播放着,反複提醒他這唯一一個真實的名字。
“我叫林安。光子哥,該怎麽稱呼你呢?”
然而,月光沒有回應。
羽毛和邪眼的輪廓歸于虛無,可它的氣息依然是那麽和藹、慈愛、溫順,像一名殉道者一樣接受着神靈最後一次的安排。
不知爲何,林安覺得這輪月光正在對他微笑。
似曾相識的語調低聲地念叨着一個單詞,非常輕,非常輕,隻能勉強聽得見,是對天主說的,也是對林安說的。
“早上好。”
甯靜的光芒保持着平靜而真誠的笑容,薄霧蕩漾,接引它回歸了永恒安息的天堂,一束晨曦從陰郁的雲間投下,照亮了滿目瘡痍的城市。
突然間,悲傷像流水一樣一分鍾也不停地侵入了林安的心,撕碎了他的胸膛。
…………
聖安尼洛夫異常現象名單,代号A-001【玫瑰月光】。
從2038年4月1号起,一團由月光和羽毛組成的物體出沒于迪特裏市内,它的形态類似雲霧和光芒,一旦察覺到有人靠近,就會睜開翅膀上的幾百雙眼睛。
它大多數時候漂浮于天空之上,重複着特定的路線飄蕩,地圖如下所示[圖片],據說和前基金會的巡邏路線很是相似。
和【玫瑰月光】對視的人将感到全身僵硬,處于植物人的狀态,無法使用神秘或移動;按照個體的評級、輻射值和污染值不同,該效果持續15到60秒左右,請切記注意。
僵硬效果結束後,觀測者身體上的傷口将得到一定治愈,也可淨化一些受到神秘者襲擊時造成的惡性能量殘留。
【玫瑰月光】是對幸存者有益的異常現象,可惜它通常漂浮的位置實在太高,速度較快,很難遭遇。
不過,它似乎會對幸存者基地首領和個别管理者的呼喚做出反應。
P.S.我一點也不怕【玫瑰月光】,因爲這個人曾經對我是那麽友好,那麽親切。
——基地首領梅裏莎·斯萊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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