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看到約書亞的第一反應就是震驚。
他不是被我宰了嗎?
轉念一想,連我這種“野生”神秘者都得到過死而複蘇的“天露”,身爲世家成員約書亞掌握那麽一兩個重生手段并不稀奇。
果然源頭級的神秘者很難殺,尤其當他們還掌握了古老的傳承和資源時。
不過,既然約書亞還活着,那天爲什麽沒有回到總部參戰?
觀察着約書亞的現狀,林安心有明悟,這位前任督察組組長的狀态十分不對勁,他的眼底再無鋒利的戾氣,反倒多出幾分迷茫和空洞。
看來複活有代價啊。
多想無益,林安決定親自試探一番約書亞,反正對方不認識自己。
趁着上個洗手間的功夫,林安讓服務員給約書亞端上一份巧克力甜甜圈和一杯卡布奇諾。
看見服務員端來甜點,約書亞一愣,疑惑地皺起眉頭。
“我沒有點這個。”
“是那一桌的客人送給你的。”
以原本督察組組長的性情,哪怕因不知名的原因落魄,或是執行僞裝潛伏的任務,驕傲的約書亞絕不可能接受他人近乎施舍的饋贈。
在林安饒有興緻的目光中,約書亞咬了一口甜甜圈,瞳孔微微放大,接着風卷殘雲地将甜點一掃而空,頗有種和阮如雲一較大胃王高下的架勢。
果然是失憶了。林安想,問題是,他“失憶”到了哪一步?
吃完東西,約書亞呆呆地思考了幾分鍾,朝林安走來,後者假裝無事發生地繼續和阮如雲聊天。
“謝謝你們爲我買單。”約書亞說,“甜甜圈非常好吃。”
“快到複活節了,我希望人人都能笑着渡過每一天。你也辛苦了,吃點甜點高興一下吧。”林安友善地回答。
約書亞一怔,這番聖母發言騙不了曾經的他,卻讓現在的他感動不已。
“沒想到世界上還有伱這樣的好人,願意對陌生人釋放毫無保留的善意,我很久沒有見過像你這麽善良的人了。”
“咳咳……”林安清了清嗓子,“萍水相逢即是緣,我該如何稱呼你,先生?”
“說來慚愧,我不記得自己姓甚名誰。這家遊樂園的老闆收留了無家可歸的我;他們稱呼我爲‘霍波’,因爲我是流浪漢。”
聽到此處,林安的心底一酸。
對不起,當初沒有幹淨利落地殺掉你。
沒了鹿子哥的時空回溯,林安可不敢輕舉妄動,約書亞一來是鷹國最頂尖的神秘者之一,二來又是以戰鬥力聞名的“審判長”介質,隻是失憶才顯得人畜無害。
“林學長,你認識他嗎?”一旁的阮如雲問道。
林安搖了搖頭:“偶爾善心大發罷了。”
“确實挺不幸的。”阮如雲不忍地拉開椅子,“不介意的話,請跟我們一起坐吧。這些都給你吃,我還沒碰過。”頓了頓,她又問道,“你流浪多久了?沒有家人找你嗎?”
“我也許沒有家人。”
不,你的家人是不如沒有。林安心想。
“唔……”阮如雲不由得一時語塞,“你還記得點什麽嗎?”
約書亞脫口而出:“我唯一知道的是,我被某種使命召喚了。”
“使命?”
“我不清楚它什麽時候需要我,我又應該做些什麽,但它和人類的命運息息相關。我之所以苟活于世,是還想貫徹守護世界和平、保護全人類的決心。”
這番話讓知曉來龍去脈的林安嘴角抽搐,也令阮如雲頗爲無奈。
“呃,你之前不會是網絡小說家吧。”
“你認識我?”
“隻是覺得你的願望像網文主角一樣波瀾壯闊。希望你早點走上人生的正軌。”阮如雲輕聲吐糟一句,用中文轉移話題,“學長,來都來了,我們要不在遊樂園玩一會兒?”
“原來這才是你的目的。”林安笑道。
“學業和娛樂勞逸結合嘛。”阮如雲打開遊樂園的地圖,“離我們最近的是旋轉茶杯和鬼屋。”
約書亞看着兩人起身離開,不知爲何,他湧起一種強烈的渴望,忍不住脫下玩偶服,跟上那名年輕的男性。
防止被兩人發現,約書亞和他們保持着大約五十米的距離。
兩名男女先去的是鬼屋。
約書亞作爲遊樂園的員工,和檢票員打了個招呼,偷偷摸摸地跟了進去。
鬼屋的裝飾充滿了刻闆印象的恐怖元素,黑色牆壁挂着陰森的骷髅,惡心的爬蟲和蜘蛛網,還有鐵鏈和烙鐵等刑具。
冷氣從地底冒出,約書亞穿過狹窄的走廊,兩旁時不時傳來恐怖的音效,例如低沉的咆哮、尖利的哭聲和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讓人仿佛置身于一部真實的恐怖電影。
然而約書亞從未産生過恐懼的情緒,仿佛對這種情景司空見慣。
夜深人靜時,約書亞經常思考他曾經是什麽樣的人,可人生中前三十幾年的記憶卻像被橡皮擦全部抹去了,沒有任何碎片。
如今,他本能地感到那個年輕人不同尋常。
或許那就是解開他的過去的鑰匙。
跟随年輕男女的步伐,約書亞不知不覺來到一處較爲偏僻的區域。
牆壁挂着從活人變成腐屍的影像畫,前方是一處台階,凸起的平台擺放着一口巨大的棺材。
布景的設定是裏面躺了一隻吸血鬼,它會在遊客經過時彈出來吓唬他們。
果然,在約書亞經過時,棺材的蓋子嘩啦打開,一個恐怖的骷髅從裏面冒出來,發出刺耳驚悚的尖叫聲。
“啊啊啊啊!”
約書亞沒什麽表情,這隻是個裝有彈簧的玩具罷了。
下一刻,令他震驚的一幕發生了。
本該躺回棺材的骷髅忽然不受控制地爬了出來,全身上下的骨頭“咔咔”作響,如有生命般張牙舞爪地撲向約書亞。
“什麽……!”
不等約書亞反應,骷髅鋼鐵般尖銳的爪子刷地劃過他的肩頭,留下一道皮肉傷,鮮血染紅了洗得發白的員工服。
疼痛湧來,約書亞感到一陣不真切的恍惚。
“咣當!”
骷髅一不做二不休,雙手鐵鉗般箍住約書亞的胳膊,一把将他壓倒在地。
約書亞的後腦勺狠狠撞在台階上,眼前發黑。
這隻骷髅原本是塑料做的,但此時此刻,它卻像金屬般沉得吓人!
盡管心底依舊沒有絲毫驚懼之情,約書亞本能地瘋狂掙紮。
無論發生了什麽,再不跑可要沒命了!
某種能量順着他的求生欲流轉到指尖,一條黃銅色蛇的紋身“嘶嘶”吐着芯子,于約書亞的身上到處遊走。
同一時間,封閉的鬼屋狂風大作,吹得布景獵獵作響,畫框發出咔咔悲鳴,從中間裂開了一條不規則的縫隙,不停播放的恐怖錄像帶瞬間黑屏,滲出海水般聖潔美麗的光澤。
就在刹那間,約書亞看見那名年輕人再度出現。
他邁着不緊不慢的步伐,屈動手指,不輕不重地彈了那隻發狂的骷髅一下,它的金屬外殼“铮”地消散,散落成了一地的塑料裝飾。
随着約書亞心情平複,異象被他收回體内,鬼屋内異常寂靜,唯有蠟燭的光芒閃爍。
所有的電子設備已被約書亞一秒震毀。
不過,始作俑者不清楚這一切的來龍去脈。
約書亞看向面前的林安,隻覺得他的黑眼珠深邃猶如星空,璀璨的光芒若隐若現,就那麽淡然地站在原地,殘留的微風拂過衣角,爲他吹拂礙事的灰塵。
良久的沉默,約書亞聲音顫抖地開口。
“是你救了我?”
“沒錯。”
看到約書亞不似作僞的震驚,林安暗暗地松了口氣。
适才“審判長”的威壓鋪天蓋地,但這種力量無序且無目的性,全然沒有半點沖向那隻襲擊他的煉金傀儡。
很好,前任組長失憶到連神秘者的身份也忘光了。
約書亞貌似把剛剛的異象歸功到了林安頭上,滿臉崇敬之色,不清楚那是自己無意識激活了體内的能量。
“那隻骷髅是……超自然現象嗎?這個世界到底發生了什麽?”
“先起來吧。”林安半彎下腰,向地上的約書亞伸出手,“這裏很危險,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工作人員和遊客們以爲停電了,手電筒從遠處照來,約書亞帶着林安輕車熟路地逃出鬼屋。
阮如雲正在外面等待,見到兩人一起出現,表情些微妙。
“林學長,他還在啊。”
“今天這位先生就是我們的禦用攝像師了。”
一天下來,約書亞喜提阮如雲的新綽号“史蒂夫”,直到林安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夕陽下,轉過頭對約書亞說。
“如你所見,這個世界隐藏着許多常人所無法認知的神秘事件。它們仿佛是無法被太陽照耀到的陰影,潛藏于社會和平的假象之下。它們極度危險,稍不留神就容易喪命。”
他一邊說,一邊猛地靠近了約書亞,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不容置疑地撸下他的袖子,隻見那黃銅色蛇的紋身已換了個位置。
“這——!”
約書亞瞪大眼睛,他記得自己的紋身明明位于胸口,現在卻“爬”到了上臂!
“可惜,當你凝視深淵時,深淵亦在回望。”林安用悲痛的口吻說,“你被它纏上了,再無法脫身。”
“那我該怎麽辦?”約書亞連忙握住林安的手,“對了,你能使用那種力量……你能教我怎麽對抗那些未知的危機嗎?”
經過一番你情我願的拉扯,林安歎了口氣。
“好吧,我想我可以幫你引路。”他的笑容真誠而溫暖,“畢竟我不忍心放任一個可憐人不明不白地死去。”
“太謝謝你了,老師!”約書亞感激地說,“你真是我見過最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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