訊狼部落的人在天亮前就起床了。
等到屋裏的女人離開,林安睜開眼睛,其實他一晚上沒睡。
倒不是床鋪不舒服,主要是怕發生危險。
走到木屋外面,伸了個懶腰,林安迎接清晨的曙光。
男人們正在燒柴生火,女人們合力地制作部落的早餐。
本土人部落保持着相對而言的男女平等,不過女性是真正的一家之主,孩子們由她來命名。
狩獵和抵禦外敵的傳統讓訊狼部落繼續實行着一夫多妻制,男人一般有兩到三個妻子,她們通常是姐妹關系。
本土人還有個特别的忌諱,就是與嶽母交談,這種禁忌來自神話中大蛇與準女婿第一次見面的故事;男人通過同時迎娶母女克服這一問題。
女人擁有自己的财産,例如羊群和織布機等,而男人或多或少地無所事事,可以自由地參加唱歌、跳舞和賽馬遊戲,平時幫助妻子和姐妹完成各項工作。
他們沒有任何個人資源,除了妻子給予他們的東西。
林安無意批判本土人的道德,祭司端來熱騰騰的烤餅和炖野菜的早飯,他一邊吃,一邊傾聽着訊狼部落的各種聲音。
“這是一個瓦西楚和我交換的。”年老的女人織着毛毯,和同伴聊天,“他們願意花幾萬塊買透明的石頭,但不懂得如何正确地佩戴綠松石。”
瓦西楚?
林安一怔,隻聽中性化的女聲從旁傳來。
“‘瓦西楚’指的是白皮膚的人。”小犬牙靠着牆壁,“這是祖母輩的叫法,母親叫他們‘隔岸觀火的鄰居’,我們年輕一代直接叫名字。”
“哦……”林安應了一聲,“早上好,小犬牙。”
女孩是他唯一能正常交流的人,隻要遇上其他人,林安的聲音就變成了風。
“你昨天用了哪種高科技手段,居然從火裏走出來。”小犬牙蹦跳着向他走來,“投影機?碟片?傳送儀?”
什麽亂七八糟的。
這話讓林安更在意小犬牙的身份,她雖是訊狼部落一員,不僅會說英語,還懂得些東拼西湊的現代化用詞。
“你爲什麽不相信我是神糜的化身呢?”
“穿着楓葉大鵝羽絨服和阿迪達斯運動鞋的神?”小犬牙撇撇嘴,“其他人或許不認識名牌,或者覺得動物神靈穿什麽都可以,反正我認爲挺奇怪的。”
林安攏了攏厚實的外套,眉頭微皺。
确實如此。
爲什麽訊狼部落的人一看到我,就那麽快地接受我是駝鹿的使者?
好像一群早已設定好的遊戲NPC……
輻射值上升後視野會發生改變,而我是中了駝鹿的神秘術才來到了這裏,莫非隻有神秘者才看得到我的“本體”?
仔細打量小犬牙,她的皮膚泛紅,牙齒雪白,五官粗犷,結合起來有種純粹的野性美感,初見不怎麽驚豔,多看幾眼就無法移開視線了。
感受到林安的注視,她大大方方地站直,撩起裝飾着羽毛的烏發,以便他看得更清楚。
果然,小犬牙也有種和泰坦星格格不入的氛圍,卻并不明顯。
即将覺醒的神秘者?
她或許是駝鹿所謂“使命”重要的一環。
“你不相信我的身份,卻沒有當衆揭穿我。”林安試探性地說。
“我一開始認爲伱是那個公司派來的人。”小犬牙嘟囔道,“誰料昨天他們的回答模棱兩可,我又有些……不确定了。”
“公司?”林安感覺自己抓住了重點。
一名老人見林安吃得差不多了,早有準備地靠近,敏銳的小犬牙生怕被他聽見,迅速逃走。
老人深深行禮,掏出一根山煙。
“神糜大人的化身,你拿上它,參加沙畫祭祀吧。”
林安接過儀式用的煙鬥,它是一種圓錐形的、經過處理的粘土制品,草藥的味道冉冉升起。
跟随老人的步伐,林安來到篝火旁,訊狼部落的族人抱着各種樂器,滿臉期待和敬仰地望向他。
觀察着祭司的神态,林安走近篝火,火焰跳動,點燃了煙鬥。
“啵、啵、啵!”
四名強壯的本土男人從四角站起,手上旋轉着一根大約3.5米長的繩子,末端綁着一塊削過的短木頭。
當他們将繩子輪成一圈時,木頭和風産生了奇妙的反應,難以形容的原始音色彌漫。
一些女人挽着籃子,分别抓起不同顔色的沙子,在地闆上撒出圖騰的雛形。
這是一隻類似海狸的動物,傳說陸地被一場洪水沖垮後,麝鼠從海底的大地神背上拿來黏土重塑陸地,又和天空的太陽神成了婚,将智慧的火種賦予所有的生靈。
當海狸的沙畫接近完成時,祭司将一種玉米花粉撒在它的臉上,然後向四個方向撒去,族人們捧起雙手接下粉末,塗抹在下嘴唇附近。
林安也用指尖沾了沾花粉,聞起來有股淡淡的甜味,中醫有時拿它入藥,有利于肝膽、或緩解疲勞。
一些族人奏樂,另一些唱起聖歌。
他們用歌聲感謝大自然的祝福——感謝山脈;樹木、灌木、草和花朵;陽光、月光和星光;雲、雨、雪、河流和田野的果實。
或許,如果所有本土人宗教故事都被書寫,它将填滿一本比《至高經》還厚的書,聖歌和祈禱詳細地撰寫了神靈、自然和人類的關系,卻隻能留在轉瞬即逝的火雕和沙畫裏。
不過,這次沒有神靈出現。
黃沙一族任由風吹散沙礫的“神像”。
訊狼部落的族人失望地看着沙畫,直至它消失不見,氣氛低落,小犬牙的目光愈發暗沉。
林安略一沉吟,站起身,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他的身上。
能量注入魔杖,揚起一陣氣流,吹得篝火猛烈跳動,枯葉打着旋飛了起來。
順着林安的掌控,葉片形成一條向上的階梯。
衣袖獵獵作響,他踩着輕飄飄的葉片,環繞着噼裏啪啦燃燒的火堆,一步步走入空中。
他的身體放松,膝蓋稍微彎曲,每往前走一步,枯葉總能恰好貼在腳下,看上去就像在雲層中跳舞的幻象。
煙鬥燃燒,煙霧遮蔽了林安的眼睛,直到離部落的人隔了一段距離,他略一揮手,煙草灰燼的火焰點燃聚攏的枯葉,明亮的光輝仿佛一棵冬青的輪廓加入篝火。
刹那間,火樹銀花通向望不到盡頭的蒼穹,照亮了所有人臉上的震驚之色。
淡紫色的朝陽在火焰的奇迹下黯然失色。
最終,林安停在漫天火花的頂端,衆人必須努力揚起脖子,才能看到他的身影。
“兩足的生靈,鼓起勇氣!我的力量将成爲你們的力量,而你們也需要這份力量,一個美好的民族即将走遍大地!”
這是林安觀察一天學到的舞步和話術。
反正他不管說什麽,嘴裏吐出的音節将化作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風聲,好似四面八方吹來,嗡嗡作響。
鹿子哥,我夠給力吧。
别做謎語人了!給點提示吧!
訊狼部落呆若木雞地望着年輕人,半晌,他們爆發熱烈的歡呼聲,重振旗鼓,愈發賣力地吹奏着樂器,以林安爲核心簇擁着龐大的篝火,嘴裏不斷高喊。
“白霧一族,引我道路!神糜大人,與我同行!”
不遠處的小犬牙手扶羽毛棒,直勾勾地望着空中的年輕人,他的聲音和舞步在她的腦海回響,經久不衰,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語。
“難道,他真的是神靈嗎。”
沙畫祭祀完美落幕,祭祀告訴林安,他們将于明天攀登山崖,尋找合力創造了世界的兩大神靈——雷鳥和郊狼。
冬日的夜晚很快降臨,沒有計時工具的林安漫無目的地走着,在一條小溪旁邊,他看見了獨自一人的小犬牙。
聽到腳步聲,樹上的年輕女孩低下頭,長發從肩膀滑落。
“林安,你是很好的太陽舞者。現在你再告訴我,你從自然中走來,我也願意相信了。”
“大家早就認可了我的身份,除了你。”林安微微一笑,“某種意義來說,那支舞是爲了你一個人而跳。”
小犬牙青澀的臉龐一熱,往旁邊挪出位置,示意林安爬上來。
魔杖卷起氣流,林安輕盈地落在樹梢,縱使小犬牙有了心理準備,也不禁瞪大烏黑的眼睛。
“你的巫術是真的!不是用科技演戲!”
“畢竟我是神糜的化身嘛。”林安笑了笑,“小犬牙,我需要你的坦誠。”
本土人接受神秘的速度比大部分城市人更快,女孩用尖尖的牙齒咬着嘴唇,沉默半晌,表情略帶迷茫。
“想知道什麽?”
“你白天提到的公司是怎麽一回事?”
小犬牙環顧四周,小心翼翼地從口袋掏出了——手機。
古樸和現代的反差感,令林安被一陣不真實的荒謬包圍。
這是一部類似諾基亞的磚頭機,但它的硬件經過特殊處理,能在深山野林收到信号,還可以用太陽能充電。
林安以爲有神秘者的地方就有聖安尼洛夫,誰料,手機背部的标識并非“生命之樹”,而是一座似曾相識的城市輪廓。
模糊的字母寫着:熙雍Zion。
小犬牙說:“大概半年前,來自‘伍德集團’的人找到了我,希望我成爲一家公司的擔保人,在訊狼部落開展旅遊業的項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