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從此人的自言自語中聽出了殺意。
以佐佐木的社交能力,别說被人找,同年級的大學生都不一定知道這個人的存在。
思考片刻,林安跟上他。
那是個過度肥胖男人的背影,他長着一頭稀疏的金發,因缺少太陽的照射,顯得面色蒼白,薄薄的皮膚透着紅彤彤的色彩,垃圾食品的油脂幾乎撐爆了他的血管。
奇怪的是,他的下身修長,雙腿有些一瘸一拐,卻很強壯。
男人看着圖書館發放的大學地圖,嘴裏不停罵道“真他媽難找”。
林安裝作不經意地湊上前。
“先生,你在找什麽?說不定我能幫你。”他亮出胸口的黃字A勳章,“我是這座大學的學生。”
男人登登退後兩步,小眼睛閃動着不友善的光。
“哦,學生啊。”他指了指地圖上的學生宿舍,“告訴我這裏怎麽走,這破地方忒大了。找死我了。”
“在前面的路口左拐,再右拐兩次就到了。”
男人點點頭,收起地圖就走。
拐過第一個路口,他總覺得有人跟在身後,猛一回頭,發現林安從半道鑽了出來,滿臉堆笑
男人先是一愣,不耐煩道:“幹嘛?以爲我長成這樣,就是想做壞事?”
“呃,我電腦忘帶了,正好也要回宿舍拿一下。”林安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先生,如果我有冒犯到你。伱是學生家長或者親戚吧?最近快到冬日節了,校園裏有很多拜訪的人。”
聽到他的話,男人的神情緩和下來。
“你找誰?說不定我認識他。”林安趁熱打鐵地追問,“第二宿舍足足住了四百多人,别說其他人,有時候我都搞不清哪個宿舍怎麽走。”
男人的臉色閃過一絲糾結,半晌,吐出一口氣。
“一個叫‘佐佐木晴人’的,呃,學生。”他掏出一張打印照片遞給林安,上下打量着他,“怎樣,見過嗎?我看你挺像櫻花人的。”
你再罵。
林安維持友好的笑容:“當然,他住在我的樓上。一會兒我帶你去。”
兩人并排走了一段,男人不甘寂寞地打破了沉默。
“你叫什麽名字?”
“久菜合子。”
“嗯……我叫海達·斯坦納。”
林安的眼皮不留痕迹地抽搐了一下。
海達·斯坦納?
世界樹論壇的DerTodesstern?
他居然追到了線下。
隻聽男人言辭閃爍,躊躇地說:“這大學不錯。到了社會裏,别說互幫互助,有時候在一家商店門口站着,都有保安趕人。”
“怎會如此?站站又不影響什麽,況且商店也不是保安開的。”
“就是!”男人像找到了知音,“你聽我說,小子,外面的世界是弱肉強食的叢林,仗勢欺人的家夥多得很,欺負别人沒錢沒關系,不敢拿他怎麽樣,遇到有錢人又點頭哈腰。”
“無法理解,誰的生活沒有低谷。”
“關鍵是,我媽逼我加入他們。”男人滔滔不絕,“像狗一樣服從,上班下班,隻爲了一點小錢。生命的目标應該更遠大!”
“你有什麽計劃?”
“呵,老子想改變這個世界。”男人信誓旦旦,“像我這種人,天生是爲了發号施令而生。唉,可惜生不逢時,很多道路被走過了。比如那個愛因斯坦,不就是E=mc2嗎?我也想得出來。”
不愧是超級抽象人,一段話至少四五個糟點。
林安吞下諷刺,順水推舟地說:“斯坦納先生,要是其他人這麽說,我肯定嗤之以鼻。但不知道爲什麽,你給我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呃,難以形容,反正和别人不太一樣。”
男人當即頓住腳步,直勾勾地盯住林安的眼睛。
林安被瞪得心底發毛,硬着頭皮維持着真誠大學生的形象,臉都僵了。
“沒想到竟然被你看穿了。”男人舉起一隻手,骷髅花紋的皮革手套略顯陳舊,“不錯,我是獨一無二的。”
傻逼啊!傻逼啊!
林安吞下理智的咆哮,好奇地看向男人的手背,卻在即将看清的刹那被他用另一隻手遮住了。
“這是什麽?”
不等男人發難,林安主動問道。
“改變世界的力量。”男人蘿蔔似的五指握成拳頭,“反正你隻要知道,我很牛逼就行,久菜合子。”
“……”
兩人拐過第二個路口,男人挑起新的話題。
“佐佐木晴人是你朋友嗎。”
林安頗有深意地笑了笑,堅定地說:“不,我們招生會見了幾面,之後沒有聯系了。”他補充道,“和你不一樣,斯坦納先生,那家夥…膽小的很。抱歉我這麽說你的親戚。”
“呸,那貨色跟我沒關系。”男人罵道,臉上卻喜形于色。
“你找他到底什麽事,斯坦納先生?反正順路,要不我幫忙傳達?”
“不用,我必須親眼見到他。”男人聳聳肩,“這家夥惹得我非常不爽,不教訓一下,我咽不下這口惡氣。”
“難不成你要揍他一頓?”林安瞪大眼睛,“老實講,這人在年級中就不讨喜,前幾天麥克剛給他來了幾下狠的。”
“正好,老子直接送他上路。”
林安假裝震驚,頓在原地,男人瞥了他一眼。
“開個玩笑,我剛從圖書館出來。那邊進出口放着金屬檢測儀器,假如我帶了槍,怎麽可能查不出來。”
結合此人的回帖和私信,林安理出了大概的來龍去脈。
男人本是遊手好閑的網絡噴子,受到柯默思的輻射,覺醒了“神秘”。
沒有系統或基金會的解釋,又受到一些影視作品的影響,他以爲自己是世界唯一擁有超能力的天選之人。
趁着機會,他企圖徹底擺脫過去,過上萬衆矚目的生活。
可惜,和社會脫節太久的他無從下手,不知道如何展現能力,隻好通過到各個網站刷屏,找存在感,彰顯特殊性。
一邊和人對噴,一邊不停換陣地,海達順藤摸瓜地注冊了世界樹的賬号。
望着滿屏的神秘學愛好者,他滿心以爲自己終于能得到衆人追捧,誰料依然未能如願,被林安永久封号。
氣不過的海達通過寥寥無幾的關鍵詞,不知怎麽查到了參加了“世界樹計劃”的佐佐木,錯把他當成創建者,通過社交軟件挖出了照片,氣勢洶洶地追到安娜堡大學。
他想殺了佐佐木?
隻因論壇的賬号被封了?
或者……隻是因爲他現在有能力這麽做?
現在不是研究心理學的時候,殺了王胖子,誰來給我改代碼。
林安冷靜下來。
仔細想想,海達提到了槍支。
沒記錯的話,他在論壇也有類似發言——“老子斃了你”——海達總把“擊斃”一詞挂在嘴邊。
越是在意某事,越是容易聯想到相關的詞彙。
海達不停強調“槍支”,一副渾然不怕的樣子,難道他的神秘和槍支有關?
神秘力量是無聲無息的,除非有基金會四人組的特殊能力,一般人查不出超自然因素的影響,最終隻會根據“合乎邏輯”的結論進行調查。
哪怕發生校園槍擊案,沒有武器的海達将被輕易排除嫌疑。
尤其是“神秘”的能力千奇百怪,發動時無聲無息,海達或許能做到“超遠程”幹掉目标。
思考,深入思考。
DerTodesstern。
格勒瑪尼亞語,意思是“死亡之星”。
槍支、格勒瑪尼亞、死亡……
靈光閃過,林安小跑幾步跟上海達,拐過了第三個也是最後一個路口。
“斯坦納先生,聽你的口音,不是鷹國本地人吧?”
“幹嘛,你查戶口?”
問題似乎戳中了海達,他頓時耐心全無。
“其實我是軍迷,除了鷹國和櫻花國,我一直對世界各地的熱武器很感興趣。你來自哪個國家?能不能介紹一下那邊的槍?”
“老子是格勒瑪尼亞人。老實說,現代槍支根本就是一堆破銅爛鐵。”海達不屑地說,“再怎麽研發優化,它們能做到——”
“能做到什麽?”
“關你屁事!”
“你好像很懂槍支,先生。”
海達啐了一口,他剛剛對林安好容易産生的善意和好感,在幾個咄咄逼人的問題中消耗殆盡,變得惡狠狠的。
“媽的,離我遠點!否則我斃了你!”
到了這一步,林安已經确信海達覺醒了神秘,而且和槍支有關。
前路豁然開朗,兩旁樹木變得稀疏,冬日寒風失去了枝葉的阻礙,肆無忌憚地呼嘯而過,吹得兩人的衣角獵獵作響。
“斯坦納先生,你有沒有聽過格勒瑪尼亞的一個民間傳說。”林安幽幽地說,“叫做‘魔彈射手’。”
“臭顯擺什麽知識?大學生有什麽了不起,以後還不是給有錢人當狗!”海達終于忍無可忍,額角青筋暴起。
林安的口氣好像變了個人,令他分外不爽。
“至今爲止,開過五槍了吧。”
話語如同雷霆,驚得海達的臉上血色全無,脫口而出:“你知道?!”
“輻射值1.8%,污染程度58.2%。覺醒神秘的時間應該不長。”
海達的左手握住戴手套的右手,猛地對準身後,隻見綠茵茵的草地上,黑發年輕人雙手插袋,嘴角勾起勝利者的笑容。
“海達·斯坦納,敢不敢朝我開出第六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