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窗前,看着黃透了的樹葉随風飄落。
低低的落在泥土裏,染上塵埃,但還未徹底成爲大樹的養料,就已經被下人掃了去。
他的心也像是在空中打了個轉但最後還是落在地上的樹葉。
沉沉的。
手指輕輕的搭在窗上,他的視線收了回來。
有些刻意被他遺忘的記憶再次被喚醒。
他的窗棂的花紋是将軍府獨一無二的紋路——萬字紋。
在得到了蘇顔的青睐之後,他才有了自己的院子。
不得不說,他很高興。
看着屬于自己的院子,他有一種歸屬感。
他坐在窗前的書案上讀書習字,累了就透過窗戶看看外面打掃的下人和郁郁蔥蔥的樹。
他很喜歡那扇窗戶,夜裏睡不着的時候輕輕推開,還能吹吹晚風。
但有一日他還在讀書的時候,蘇顔走進了院落中,身後有很多人。
當然她作爲公主,不敢走到哪兒,她的身後都有不少的仆從。
那時候他還是感激她的。
他還不曾說什麽,她就笑着向他走了過來。
她自小就是極美的。
巴掌大的臉精緻無暇,眼中純粹的讓人羨慕的幹淨。
身着一件象牙白拽地長裙,外罩一件鑲金銀絲繡五彩櫻花的席地宮紗,秀發挽如半朵菊花,額間仔細貼了桃花花钿,更加顯得面色如春,櫻唇鳳眼,鬓發如雲。兩邊各簪了兩隻支掐金絲镂空孔雀簪,每隻孔雀嘴下又銜了一串黑珍珠,既貴氣又不張揚。
沖着他跑來時,頭上的簪子一抖一抖的,很是好看。
“不疑哥哥,你在溫書嗎?”
他耳邊帶了點紅,笑起來露出白齒:“回公主,是的。”
“不愧是本公主喜歡的人,就是上進。”她盈盈水眸望向他,嬌聲道。
少女的喜歡純粹又熱烈。
他直直羞紅了臉。
在那些被瞧不起、被欺辱的日子裏,從未有人這樣直白的向他訴說過心意。
畢竟那時候他被瞧一眼,是旁人都會覺得髒了自己眼睛的程度。
他的心砰砰做跳,還想不到如何回複。
會看見她側過身,語調傲然的對身後那些人道:“快些弄好,等會兒不疑哥哥還要溫書的。”
“是。”
他來不及問就被拉到了一邊。
看着往日的書案被小心翼翼的擡走,将他往日喜愛的窗戶敲碎再換成新的。
“不疑哥哥,你别擔心,他們很快的,不會打擾你溫書。”
她眼神純粹,語氣中帶着笃定。
但他知道不是他們快。
而是若是慢了就會受到想象不到的懲罰。
這種懲罰他也受過。
不止一次。
看清了蘇顔身上作爲公主的肆意妄爲。
他心裏猛然間生出了幾分厭惡。
他沒有問,她也沒有說。
直到他們将窗戶重新弄好。
知道她眼神璀璨的看着他,他也不知道爲什麽要改成這樣。
後來他才知道是因爲她偶然之間從書上得知萬字紋就是“卐”形花紋,
而“卐”是一種符咒,被認爲是火或太陽的象征,常用來做護身符,有吉祥、萬福的寓意。
連綿不斷的“卐”字紋,就是福壽綿長,延綿不斷的意思。
于是她興緻之下,就讓人将他的窗棂改成了這種樣式。
除了他,将軍府的其他人不許用這種花紋。
很獨特。
但他不喜歡,他不能再随意推開窗戶,隻能透過空隙瞧外面。
他不喜歡。
不喜歡因爲太過低賤,所以連窗棂花紋的選擇權都沒有。
即便已經是許久以前的事情,但記起來仿佛還在昨日。
就算他再如何不想承認,也隻能承認她在他的記憶中是如此的鮮活。
一瞥一笑,一舉一動。
還未張開的小姑娘擡着雙眸,精緻的發髻上插着桃花簪,雪白的長裙,像是清晨還帶着露珠的花苞。
她從前總是喜歡叫他:“不疑哥哥。”
在旁人面前再如何嚣張跋扈、再如何肆意妄爲,但在他面前她永遠揚着雙眸笑着喚聲‘不疑哥哥’。
他房中的每一樣都是她帶來添置的,添置擺放的皆是上品,櫃上立着的豇豆紅釉柳葉瓶,書案上的拳頭般大的夜明珠,邊角上的紅木鑲嵌貝殼花卉四條屏……
還有一些有趣貴重的玩意,都出自蘇顔的房中。
他眸色深了些。
沒人會喜歡被操控的人生。
“殿下,已經安排好了。”
桃紅站在一旁,細細彙報道。
本以爲蘇顔會給出下一個階段的指示。
可一擡眼,卻見她在窗下的木椅上坐着,手抵着眉骨,眼眸半阖,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
他默默的走到她身後,指腹按揉在她的太陽穴處。
她這才舒展了眉頭,輕聲問道:“事情都安排好了嗎?”
雖然已經說過一次了,但他還是沒有半點不耐煩:“證據都送過去了,将軍府的暗探傳來消息說周不疑半個時辰前放飛了信鴿。”
桃紅多少有些看不清她的心思了。
若說是不喜歡周不疑,那麽爲了要把他放回去。
若說是喜歡,爲何又要将他的把柄送出去。
她雙眸中含了幾分笑意,突然問道:“小桃紅,你說他會怎麽選呢?”
穩重如他,就算是已經打算接受這個名字,但被喚到時心中到底多了幾分想要罵人的情緒。
“奴才不知道。”
蘇顔眉梢揚動,沒繼續這個話題,放心的将自己的身體後仰,躺在他的身上。
“小桃紅,若說讓本宮最滿意的是誰,那必然是你了。”
她閉上了眼,嘴角淺淺帶笑。
“是殿下擡舉了。”他眉梢帶笑,倒是多了幾分純粹的柔和感。
“上次抓的那些人怎麽樣了?”
他依舊笑着:“底下人手段溫和了些,沒問出來,等會兒奴才便去。”
蘇顔擡起眼眸,眸底含着深深的笑意,止住他的動作,溫聲道:“本宮得了你才是真的如虎添翼。”
冰冷的指腹抵在他的手心,到讓他的心也有些晃動。
感受到手上的冰冷,他想将她的手握在手心捂捂。
但到底還是抑制住了自己的想法。
從旁邊拿了件披風細緻爲她系上,垂着眸:“殿下,風涼,還是該多穿些。”
“好。”她順從的笑道。
她就那樣瞧着他,到讓他生出了幾分不可能的幻想。
但他心裏知道,終究是不可能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