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道士被特地叮囑過,因此對江扶鸢格外恭敬,他先是行了個标準的道禮,随後拱手垂目道:“穆仙姑,柯家村後山新葬的名單已經查出來了,宮主決定明日按照名單去查看各處墳地,特遣小道來邀請仙姑明日同行。”
江扶鸢點了點頭。
見她答應了,年輕道士神情放松不少,抿出個笑容繼續說:“宮主觀察過星象,推算出這幾日不會下雪,不然我們進山會很麻煩的。”
江扶鸢盯着香燭殘骸,敷衍地嗯了一聲。
沒想到江扶鸢還願意搭理自己,年輕道士笑得更加燦爛:“穆仙姑,你沒有他們說得那麽不好相處呀,我的師兄弟都不怎麽願意聽我說話的。”
他有點感動地下了個結論:“你脾氣真好。”
江扶鸢掀起眼皮看了看他,終于意識到這個年輕道士是個話痨。
話痨道士笑眯眯繼續道:“我小時候有點結巴,我師兄就整天給我講故事,講完讓我複述,那時候我能講完一個故事他就特别高興,現在我說個開頭,他就不讓我繼續了……”
【看來他師兄是矯枉過正了,直接養出個話痨。】
江扶鸢雙眼放空,看向虛無,時不時毫無意義地嗯嗯兩聲,完全沒聽他到底在講什麽。
年輕道士一口氣說了小半天,直到鍾斂風端出來晚飯,問他要不要留下一起吃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呆太久,不好意思地撓着頭告辭。
昨夜熬了半宿,今天又來回奔波,吃過晚飯江扶鸢就開始犯困,于是兩人便早早地洗漱上床,蓋棉被純睡覺。
正美美睡着,一道涼意突然撲面而來,江扶鸢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睜開眼。
四周一片漆黑,隻有一束微光從頭頂傾瀉下來,以她爲圓心籠罩出一圈光斑。
“仙尊。”威嚴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您邀我前來所爲何事?”
随着聲音而來的是個頭戴冕旒,身着錦衣,肩披鶴氅,一頭墨發似綢緞,一對眸子似朗星的高大男子。
他身姿挺拔,手持書卷,宛如一名世家出來的謝庭蘭玉,高貴溫雅的模樣讓江扶鸢大吃一驚,忍不住用上敬語。
“您哪位?”
閻羅差點被氣笑了,今天下午她還往自己殿裏塞了那麽兩個東西,現在轉頭就問自己是誰?
他壓着聲音怒道:“仙尊莫不是拿我取樂?是您說讓我有空來聊聊,我現在來了,您又問我是誰。”
江扶鸢愣了下:“你……是閻羅?”
“正是在下。”
江扶鸢噎了一下:“人間你的神像怎麽和你一點都不一樣,我還以爲你是個黑面老頭。”
她嘟囔道:“早知道你長這樣,我就不給你送那兩個紙紮人了,他倆的姿色趕不上你半分……”
第一次被人用這種方式贊美容貌,閻羅險些嘔出一口老血。
“仙尊到底找我何事!”
地府還有很多公務要處理的,他可沒有時間浪費在扯誰長得更美這種話題上。
江扶鸢頓了頓,從他奪目的面容上收回視線,認真問道:“你可知柯家村村長柯汝孝?”
閻羅神情一怔,顯然沒料到她會這麽問,沉默了會兒點頭道:“凡人三千萬,皆在生死簿上。”
“他死了。”江扶鸢直視閻羅眼底,不放過他一絲情緒的變化,“你們地府可有他魂魄去處的記錄?”
閻羅回望她,緩緩說道:“有,但我不能告訴您。”
“爲何?”
閻羅眼睫輕顫,避開她的目光:“天機不可洩露。”
江扶鸢皺眉,她自然知道陰陽兩隔,陰間的神不可随意幹涉陽間事,但人死魂歸地府,閻羅又是陰間鬼神的最高統治者,他爲何還是一副心虛閃躲的神情?
她左移一步,稍稍彎腰偏頭,掀起眼皮再次和閻羅強行對視:“柯汝孝不在地府對不對?”
閻羅向左扭頭,拒絕回答。
江扶鸢眯了眯眼,往右一跨,繼續和他面對面。
閻羅一怔,把頭扭回右邊。
江扶鸢立馬同步跟上,主打一個不容回避。
知道自己今日不給出點答案,她是不會輕易放過自己,閻羅無奈地歎了口氣,盯着江扶鸢黑漆漆的眼睛道:“仙尊,我隻能說,天道無情。”
江扶鸢愣了下,驟然沒想明白他這句話的含義。
類似的話她自然是聽過的,但以前她并沒有放在心上。
現在想想,似乎從很早以前便是如此,所有顯示了死劫的人沒有一個能逃出生天。
白蛇觀的趙拳頭,清水私塾的郭夫子,溪月村獻祭的村民,還有柯汝孝……
他們不止沒有度過死劫,甚至死後連魂魄都消失無蹤。
那下一個又是誰?
她想起今天在池信宿命宮中看到的隐隐黑氣。
難道阿宿也要……
江扶鸢有些困惑,死劫難逃她能理解,但魂飛魄散她就覺得太過了。
這些人也沒有罪不可恕到不能入輪回吧?
還是說他們的魂魄其實被其他力量控制住了,所以才不能入地府?
閻羅明顯是知道這些魂魄的去處,但他似乎不止不能阻止,連提都不能提。
到底是什麽樣的力量,可以讓地府之主三緘其口,不敢言說?
見她凝眉沉思,閻羅上前一步,拱手行了個禮,神情嚴肅道:“仙尊,隻有您可以結束這件事。”
江扶鸢聽得茫然,不解問道:“我?那我該怎麽結束啊……”
閻羅:“就和您之前做的那樣。”
“之前?和解決半鬼兔妖、蜃鬼那樣?”江扶鸢似懂非懂,“我隻要揪出幕後黑手就可以了嗎?”
閻羅不置可否,隻閉了閉眼,拱手道:“您越早解決,受此牽連的人便越少。”
“仙尊,天下蒼生,就靠您拯救了。”
說罷,他的身影越來越淡,餘音散去時,江扶鸢眼前便隻剩下一片漆黑。
“哎!你還沒說我要怎麽解決呢!”
“你們怎麽都愛裝高深啊!話說全了會死嗎!”
“淦!”
……
江扶鸢睜開眼的時候,一句髒話差點對着近在咫尺的俊臉罵了出去。
見她表情猙獰,鍾斂風摸了摸她的額頭,替她将一縷睡亂的發絲别到耳後。
“怎麽了?做噩夢了?”
江扶鸢眨了眨眼,坐起來:“我夢見閻羅了。”
鍾斂風:“……那确實是個噩夢。”
江扶鸢伸了個懶腰,想了想決定還是把夢中閻羅說的話一字不漏地複述給鍾斂風。
“你說他讓我拯救蒼生,是什麽意思?要我滅了不要臉邪教嗎?”她有點想不通,“不要臉邪教有這麽大的能耐?能改天換月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