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侍低誦着河圖洛書裏的九星吉兇,目光緊鎖在日晷之上,待指針陰影到位便趕緊通報:“殿下,丁未時了。”
今日是池信宿封爲信王,開新府的日子,黃道吉日由谷清真人親自算定,所有請柬也都早早散發出去,就等吉時一到,好開府迎客。
本斜靠在軟塌上的池信宿懶懶嗯了一聲,不緊不慢地起身由道侍們服侍換衣。
門口有迎賓往來的管家和下人,皇子的身份高貴,他本不必親自去,在主廳招待便可以了。
但他心有惦念之人,總是希望能第一眼看到。
人人都知道九皇子受封開了新府,來祝賀的賓客也都尊貴體面,成群簇擁的奴仆,珠光華服的女眷,絡繹不絕,環佩琳琅。
賀喜的人多,馬車也多,柯家車夫怎麽也擠不過去,隻得停在幾十米開外的路邊。
江扶鸢下車的時候,遠遠便看到門口站着兩個熟面孔,是蘇夢龍和白慕星。
蘇夢龍正仰頭看着威嚴的門匾,神情激動,不住地贊歎道:“不愧是皇子府邸,星兒,你看上面的字,那可是陛下禦筆親提,看來九皇子很得聖眷啊。”
他雖是世家子,但他的父親蘇護知道自己兒子不是能在詭谲朝堂中存活的料子,從未想過讓他在朝中有什麽一官半職,因此蘇夢龍對九霄的一切認知隻來源于聽說。
他甚至沒認出來門口手持象牙拂塵的池信宿,就是當今的九皇子,如今的信王。
池信宿的憊懶的目光淡淡掠過衆人,直看到江扶鸢的那一刻,他面無表情的臉上終于露出笑容,忍不住向她大跨步走去。
他驚喜道:“辭盞,我還以爲你不來了。”
江扶鸢将手從鬥篷裏伸出來,遞過禮盒,眉眼彎彎道:“你的喜事,我哪有不來的道理。”
池信宿笑眯眯接過:“外面冷,你快随我進去,我讓廚子備了你喜歡的糕點和果茶。”
“好,正好早上起晚了,中午都沒胃口。”
“那你等會兒多吃點墊墊。”
兩人旁若無人地寒暄,從始至終,池信宿都沒看一眼旁人,蘇夢龍蹙起眉道:“這不是穆辭盞和博州那個道士?他倆也收到信王的請帖了?”
白慕星自博州回來後,便從谷清那裏知道了池信宿的身份,不過她在蘇夢龍面前立的柔弱無依的人設讓她沒辦法告訴蘇夢龍池信宿就是九皇子,隻能淡淡賠笑聊做應和。
當江扶鸢和池信宿雙雙從他們身邊走過,連一個眼神都沒分給兩人時,蘇夢龍酸溜溜地開口道:“縱令然諾暫相許,終是悠悠行路人。”
聞言池信宿腳步一頓,他聽出來他是在暗指江扶鸢虛情假意和冷漠無情,頓時握緊手中禮盒,扭頭目光冰冷地鎖定蘇夢龍。
蘇夢龍莫名打了個冷顫,面前這人眼底的陰鸷仿若一條冰涼滑膩的毒蛇,緩緩爬上他的脊背。
這令他毛骨悚然。
池信宿停下腳步,江扶鸢也跟着扭頭看去。
“啧,我還以爲是什麽東西在亂吠,原來是你啊。”
蘇夢龍強撐着回嘴:“你說誰是東西!”
江扶鸢立刻誠懇道歉:“對不起,是我說錯了,你不是東西。”
蘇夢龍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又急又氣道:“我怎麽不是東西了!”
江扶鸢從善如流:“那你是個什麽東西?”
蘇夢龍:“……”
打嘴炮方面,江扶鸢簡直吊打蘇夢龍。
兩人的聲音不小,尤其是蘇夢龍的,這會兒便有不少人看向這邊,有幾人甚至開始竊竊私語。
“那是雲琊候蘇護的兒子吧?”
“是吧,好像叫蘇夢龍,他嚷嚷什麽呢?”
“好像在說自己不是個東西。”
“這麽有自知之明的嗎?”
……
看不下去的白慕星輕輕扯了扯蘇夢龍的衣角,小聲道:“龍哥哥,咱們别在信王府門口吵了。”
蘇夢龍也不想繼續被單方面吊打,便趕緊趁着這個台階下來,他哼了一聲:“我今日可是替我父親來給信王賀喜的,沒工夫和你在這裏浪費時間。”
說罷他一甩衣袖,朝着信王府大門内走去。
當着人家信王的面裝逼說自己是來給信王賀喜,饒是心思深重的白慕星,也替他尴尬到頭皮發麻。
江扶鸢無語道:“他這麽傻逼,他爹知道嗎?”
“要不建議下他爹,趁着還能生再生一個吧,畢竟腦子不好使影響下一代。”
池信宿點頭:“好建議,我會轉告雲琊候的。”
白慕星:“……”
兩人都沒把蘇夢龍當回事,閑扯幾句後便往王府裏走去,白慕星隻能讪讪地跟在他們後面。
隻是剛踏入大門沒走幾步,就聽到身後禮官拖着長調高唱。
“端王殿下到——”
嘹亮的聲音一下子蓋過了所有人的寒暄與議論,池信宿和江扶鸢停下腳步,轉身看向門口。
爲首的正是池東川,隻見他面白儒雅,舉止偏偏,金黃色九蟒袍包裹着的虎背、蜂腰、螳螂腿,一種文人與武将雜糅的氣質在他身上共存着,令人難以側目。
但江扶鸢的目光隻掃了他一眼,便落在池東川身後一步距離的鍾斂風身上。
兩人四目相接,喜笑盈腮的模樣讓池信宿皺起眉。
他特意叮囑過管家不要往忠武将軍府送請柬,爲的就是想和江扶鸢能在今日獨處,沒想到千算萬算,算漏了他二哥會帶着鍾斂風來。
池信宿站着久久不動,場面瞬間尴尬起來。
人人都知道當今陛下隻有端王和信王兩個皇子,私下也有不少風言風語說兩位皇子是一山不容二虎,王不見王的,但傳言終究是傳言,誰也不敢把這話拿到明面上說。
原本料想兩位皇子面上總歸是要裝一裝兄友弟恭的,可今日這一看……
傳言未必不可信呐。
池東川率先一笑,打破僵局。
“二弟可是爲父皇沒親自來在鬧脾氣?你也知道父皇國事繁忙,總歸不能事事周全的,你可不能鬧小孩子脾氣啊。”
他這麽一說,衆賓客心裏悄悄松了口氣。
至少現在兩隻老虎不會直接撕打起來,要知道城門失火可是會殃及池魚的,他們是來賀喜的,可不想沾一身血沫子回去。
池信宿知道現在不是發作的時候,他虛虛回了個禮,淡然道:“信宿不敢,皇兄請上座。”
說罷便做了個請的手勢,将池東川一行人讓進了內廳。
劍拔弩張的氣氛散去,兩邊賓客重新揚起笑臉,互相重新寒暄行禮,氣氛再度熱絡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