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陽侯,你當真以爲自己可以馬腹逃鞭?”
聽到熟悉的兩個字,馬腹蠕動的人臉上露出迷茫的表情:“嘎?”
曲袅袅垂下眼皮斜睨了自己腳邊的醜東西一眼,低聲呵斥:“沒說你,别出聲!”
那邊正緊張地對峙呢,它湊什麽熱鬧?
唯恐仙姑想不起來收拾它是吧?
養了這麽個蠢東西,曲袅袅表示心挺累。
失去紅運的青陽侯隻覺渾身冰涼,似乎體内爲數不多的熱乎氣也跟着紅雲離體。
比身體更冰冷的是他的心,他沉默了,他沒想到自己完美地瞞了十八年的秘密,今晚會這麽輕而易舉地被揭穿。
不過被揭穿又如何呢?他轉念一想,頂着深紅色掌印的臉上重新挂上猙獰的笑容。
“馬腹逃鞭?哈哈哈哈哈——”他像是聽到什麽天大的笑話,仰頭笑容越發癫狂,“你想用什麽名目告官?說我十八年前害死了溫金梁?還是說我奪了他的命格,娶了他的心上人?”
他猛地收斂笑容,扭頭看向丁照柳,聲音溫和似平日對話:“照柳,你來告訴他們,什麽叫凡事都要講證據,想讓我受懲罰,他們有證據嗎?”
丁照柳沉默了。
大舜律法規定,凡告發他們者需提供切實有效的實際證據,可以是事主的陳述,也可以是簽字畫押的紙狀,而江扶鸢剛才喚出的命盤、溫金梁殘留的紅運這種虛無之物不在律法規定之内的。
即便是人證,也必須是事發當時在場之人的證言,否則有誣告之嫌,不予采信。
他爹說得對,他們沒有證據。
丁照柳的沉默讓青陽侯愈加得意,他聳了下肩道:“看吧,你們告不了我。”
木已成舟,就算他們現在把命格改回去了又能如何,溫金梁還能複活不成?
他眼睛一轉,大喇喇坐回紫檀寶椅上,輕蔑道:“你們不止告不了我,我還可以告你們。”
他手指遙遙點了點曲袅袅和易姣煙:“你倆,謀害親夫。”
轉而又點了下江扶鸢:“你,私用術法。”
說罷他桀桀笑起來:“你們若是現在求一求我,說不定我還能放……”
“放什麽狗屁。”青陽侯話未完,便被江扶鸢涼涼打斷,“你有證據嗎?”
青陽侯愣了愣:“我當然有,人證物證俱……”
話到嘴邊,他忽然意識到不對,屋内所有人都以一種看傻子的目光看着自己。
西廂房内,除了他,其他人都是一個陣營的……
那西廂房外面……
他扭頭就要喊人。
鍾斂風動作極快,在青陽侯轉頭的刹那右手一揮,幾道内力化成勁風,砰砰砰将西廂房的幾扇窗戶關得嚴嚴實實。
江扶鸢淺淺一笑:“不,你沒有證據。”
青陽侯:……
此刻江扶鸢柔美的笑容在他眼中與地獄羅刹無異,這會兒他不止沒有證據,還有種下一刻他都會成爲另一樁慘案證據的感覺。
青陽侯忍不住吞了口唾沫:“你們,想幹嘛!”
這回換江扶鸢聳了下肩,目光看向易姣煙,無聲地将決定權交給她。
易姣煙心中的痛無法言喻,她恨不得将丁碩鳴五馬分屍,以祭溫金梁在天之靈。
但她不可以這麽做,她還有兒子,照柳之後的年歲還長,他不能有個殺人犯爹爹。
易姣煙看着身邊的丁照柳,眼底包着兩泡淚,聲音是極力克制後的平靜:“我們和離。”
“你說什麽!”沒預料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青陽侯頓時呆住。
易姣煙深吸一口氣,再次平靜重複:“我說,我要和你和離。”
“我不同意——”青陽侯瞬間慌了神,他想過千萬個結局,卻從沒想過易姣煙會要與他和離。
若是和離,他不就成爲京州的笑話?屆時人人都會說他青陽侯連個媳婦都留不住……
不行!
他立刻将求援的目光投向丁照柳:“照柳!兒子!你快勸勸你娘,咱們……”
丁照柳閉了閉眼扭過頭去不願再聽,淡漠地說道:“我贊成娘親和離。”
年少痛失所愛,又被一個别有用心的負心人困在謊言裏大半輩子,他娘本該手握銀槍英姿飒爽,如淩雲鶴一般自由翩翩飛翔,而不是在這吃人的金絲籠裏被吸血,被漠視,被折辱……
想到這裏,丁照柳隻覺更心疼娘親。
他的娘親這麽好,就該重新擁有新的生活!
連唯一的血脈都不向着自己,青陽侯臉色黑如鍋底,剛想張口再說些什麽,易姣煙的銀槍入手,閃着寒光的銀槍頭指向他的咽喉。
她的聲音比槍更冷:“你真當我易家鞭長莫及?”
青陽侯頓時不敢再說話。
林嬷嬷适時插嘴道:“小姐,你的嫁妝我天亮就開始整理,一根絲線都不會落下,免得便宜了某些賤人。”
曲袅袅也道:“還有姐姐這些年經營的田産店鋪,都是由姐姐的嫁妝産生的受益,也該帶上,這些攢下的家底可不是平白無故變出來的。”
林嬷嬷點頭:“對,換句話說,這十八年來除了侯爺的俸祿和爵銀,和他娶小姐之前府裏就有的家産外,其他都該是小姐的。”
她伸手掐着數:“不過侯爺的俸祿和爵銀,隻怕供他自己花用都不夠,是一分都沒攢下呐。”
換而言之,丁碩鳴除了青陽侯這個爵位,其他都已經不屬于他,他就該淨身出戶!
青陽侯:……
易姣煙斜睨他一眼,豎起柳眉:“你有異議?”
銀槍頭再進一寸。
青陽侯哆嗦着搖頭,他敢有異議嗎?多說一個反對的字,隻怕他就看不到即将升起的朝陽!
林嬷嬷見狀立刻從懷裏掏出一張和離書,又飛快從一旁櫃架上取來朱砂和毛筆放在青陽侯面前。
“侯爺,擇日不如撞日,請簽字按掌印吧。”
竟是早就準備好的。
江扶鸢不由詫異地看向易姣煙,看來今晚發生的一切并沒有看上去那麽簡單。
待青陽侯顫巍巍簽了名字,按了掌印,曲袅袅立刻跪在易姣煙面前懇求道:“我也不願再和他糾纏,求姐姐一道帶我走吧!”
她話音剛落,林嬷嬷又利索地掏出一張身契,正是曲袅袅的。
青陽侯别無選擇,隻能一并簽名按了掌印。
短短幾個時辰,他就從妻妾俱全,變成了孤家寡人。
收好和離書及身契,易姣煙才淡淡說道:“我在九甸有套小宅子,就當這十八年來與你了斷的代價,你天亮後就搬去那裏吧,從今往後,你走你的獨木橋,我們過我們的陽關大道。”
不等青陽侯回答,曲袅袅後退一步,露出身側蠕動的醜臉,馬腹極爲配合地伸出尖銳的獸爪,大嘴一張,往青陽侯腳下吐出一團腥臭的黑水。
威脅意味十足。
青陽侯:“……好。”
事情塵埃落定,一道金燦燦的晨光破開黑暗,斜斜透過窗戶縫隙鑽入西廂房,天亮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