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對視一眼,鍾斂風不動聲色追問道:“何爲毒?”
話起了個開頭,接下來便順利很多,年輕女人低頭說:“毒就是瘤毒,有毒的地裏不能進人耕種,一旦下地,人身上就會長很多細小的瘤子,一個包一個包的,奇癢難耐。”
“有請大夫看過嗎?會不會是地裏的小蟲子咬的?”
女人搖搖頭:“起先也請過大夫,吃的塗的藥用了不少,不頂用。”
藥石無用?
鍾斂風又問:“中毒的人多嗎?可有上報官府?”
“我們村幾乎家家戶戶都有人中了毒。”女人歎了口氣,“報官有什麽用呢,聽說城裏的官老爺都自顧不暇了,還不如求白蓮真君。”
江扶鸢揚一揚眉,好奇道:“白蓮真君是誰?大夫治不好的毒,拜它有用?”
“有用。”女人臉上出現崇敬的神色,“白蓮真君是天界七聖母之首,法力無邊,慈心普渡,隻要我們虔誠供奉,白蓮真君一定會幫我們村去除毒,到時候大家就又可以安居樂業……”
天界七聖母又是哪路的,江扶鸢表示自己隻聽過七仙女。
對于他們的懷疑,女人神色堅定地辯解道:“我們村陸七一家的毒就是白蓮真君顯靈治好的!”
江扶鸢:“供奉白蓮真君真有效的話,那你們村其他人怎麽還是毒纏身?”
女人的回答铿锵有力:“因爲他們不夠虔誠!”
池信宿:……
鍾斂風:……
江扶鸢:……這句話爲什麽這麽耳熟。
一個村子突發怪病導緻田地荒蕪,村中人狂熱供奉着從未聽說過的神明,并且還是在他們調查的博州地界,鍾斂風覺得自己有必要去村子裏看一下具體情況。
他上前一步,對女人說道:“實不相瞞,我們就是京州來調查博州異事的,你能否帶我們去村子裏看看?”
女人突然警覺起來,這幫人又問村裏土地的情況,又要去村子裏看看,莫不是聽到他們村子裏大部分人中了毒,想趁機打劫?
最關鍵的是這幫人似乎并不敬畏白蓮真君,萬一進村沖撞了真君,真君怪罪自己怎麽辦?
思及此,女人神色變了變,抱緊小孩後退幾步說道:“我們村沒什麽好看的!”
鍾斂風還想再争取一下,江扶鸢拉住他的衣袖,示意讓她來。
“這位阿姐,我們一路奔波,就想去你們村裏讨口水喝。”
江扶鸢語氣輕柔,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
女人朝他們身後道侍架起的桌子努了下嘴:“你們不是有茶水。”
江扶鸢轉身,擡腳輕輕一踹,桌子立刻傾倒,桌上的茶水果盤噼裏啪啦全部摔在地上。
她回頭對女人莞爾一笑:“現在沒了。”
女人:……
“我們村偏僻,沒有什麽好招待人的。”女人渾身寫滿了拒絕。
江扶鸢邊依舊溫柔淺笑,邊從袖籠中掏出打磨光滑的木條,她撥了下上面系着的鮮紅璎珞,手腕一轉,木條如刀般劈在一旁的樹上,一人環抱大小的樹幹猛地一顫,無數枯黃樹葉紛紛揚揚告别樹枝,像隻隻瀕死的蝴蝶一般旋轉落地。
在衆人震驚的目光中,她吹去木條上沾染的樹皮碎屑,重新裝回袖籠後偏頭對女人溫聲軟語道:“我們不介意,現在可以帶我們去村子了嗎?”
女人渾身一顫,連帶着懷裏的小男孩也一并哆嗦起來,半晌才嗫喏了句:“好……”
得到想要的答案,江扶鸢滿意地拍了拍鍾斂風的胳膊道:“看到沒,與人相與的精髓就在于以柔克剛,這和你們練内家功夫是一樣的,需要借力打力,學着點吧鍾将軍。”
鍾斂風:“……那你怎麽還掏武器。”
江扶鸢:“怕人家不借。”
進村的人不能太多,黑壓壓一幫人都去容易造成村民恐慌,最終隻有江扶鸢、鍾斂風、池信宿及兩個随行道侍跟着年輕女人一同回村,剩下的全部就地休息。
鍾斂風留了個心眼,吩咐副将若是第二天他們還沒回來,就帶上餘下士兵直接進村尋人。
窮山惡水出刁民,真的到了沒路走的時候,人是不管什麽缺德犯法的,窮困會磨滅一個人的所有良知和恐懼。
女人所在的溪月村雖然還沒到鍾斂風預計的窮惡程度,但看起來差别也不是很大。
村裏人的地幾乎都不是自己的,而是問富豪鄉紳們租賃的,每月都需要向地主繳納租金。富豪鄉紳們拿着錢早已全部搬到更加舒适的博州城裏居住,留在溪月村的,隻有靠整日辛勤勞作換取微薄糧食的農戶。
地主不會管你能不能下地幹活,每月繳納的租金不能斷,一旦無法交上錢,地主就會收回土地,沒了地的農戶根本沒有糊口的途徑,隻能硬生生餓死。
據女人所說,毒是半年前開始出現的,那時候剛逢第一季稻谷收好,第二季稻秧插苗。
因爲毒,下半年沒幾家能成功插上秧苗,好不容易插好秧苗,因爲無人侍弄,秧苗也陸續死光了,村民逼不得已隻用上半年的收成去繳納下半年的土地租金。
進村後入目所及,幾乎所有人都是面黃肌瘦,一看就是很長時間沒有吃飽飯的樣子。
有相熟的村民看到年輕女人抱着孩子回來,擡起眼皮打了聲招呼:“二狗他娘,今日怎麽沒見你去給白蓮真君上香?”
注意到她身後的陌生面孔,村民新奇地看了兩眼,也沒多問,饑餓已經消磨了他所有好奇心。
有空多問一句,不如省點力氣多喘口氣。
年輕女人低低應了聲:“我這就去。”
話是這麽說,她還是先帶着江扶鸢幾人回到自己家中,意思意思倒了幾碗井水後,女人把小男孩關進左邊小屋。
“二狗,娘去給白蓮真君上香,你乖乖帶在家不要出門,知道嗎!”
小男孩模模糊糊的聲音隔着破門闆傳來:“我也要去給真君磕頭!我要讓真君保佑爹爹活過來!”
女人鎖門動作一頓,帶着鼻音呵斥道:“你不乖你爹就不會回來!”
大概是被他娘聲音裏的怒氣吓到,門内的小男孩沒了聲響。
女人抽抽鼻子,用手背揩去眼角的濕潤,轉身從櫥櫃裏掏出一口陶碗,抖動衣兜倒出幾個半青半紅的果子。
這是她今天僅有的收獲。
捧着陶碗,女人看向江扶鸢等人:“我要去給白蓮真君上貢了,你們也要來嗎?”
江扶鸢點點頭:“來都來了,我們也去拜拜白蓮真君吧。”
如果這個白蓮真君受得起她一拜的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