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珃便回屋打算換身出門的衣裳,再重新梳妝。
秋芽在旁小聲地問:“姑娘,可有我能做的事情?您也知我最是蠢笨不過的,生怕做不好耽誤了姑娘的事兒,特意問問。”
這秋芽便是之前王夫人送給賈珃的丫鬟。
賈珃當時惦記着錦鄉侯府的事情,就沒細緻安排她。後來歸家想起來這事兒,就給她取了個名字“秋芽”,正是順着春枝、夏葉的名兒往後取的。
邢夫人知曉後笑道:“我屋裏有個叫秋桐的,和她名字倒也對得上。”
之前春枝夏葉二人是邢夫人身邊的丫鬟,秋桐的名字也正是順着她們取的。如此算來,秋芽和秋桐倒更像是在一處伺候的了。
邢夫人就有了把秋桐也撥給賈珃的打算。
賈珃連忙婉拒,言道自己不喜歡太多人在身邊圍着轉,邢夫人這才作罷。
那秋芽看着相當木讷老實,賈珃本以爲自己不在黑油門的這幾天,她應當能和春枝夏葉好好相處。畢竟那倆丫鬟心地都還不錯,不會欺負新來的。
誰知那日等到秋芽得了名字退下後,春枝、夏葉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開始告狀,都說那秋芽實在是個心機深沉的,口口聲聲說自己蠢笨,什麽事兒都不肯做。真讓她做了,不是摔壞了碗碟,就是砸了茶盞。沒一個妥帖的。
就連一向脾氣好的郭媽媽也忍不住抱怨:“講她幾句,她就噗通跪下了,說讓我責罰她。再多講幾句,她又自抽嘴巴,說自個兒嘴笨惹惱了我,合該抽爛了那張嘴。”
郭媽媽越說越氣,差點跺腳:“我就沒見過那樣會堵人話的。你一句,她能來個五六句,每一個字兒看似她都在說自己不對說自己蠢笨,卻實實在在是在堵得我們的話,憋得人心裏難受。”
自打那時候起,賈珃這些日子聽了不少關于秋芽的各種事情。
莫說她身邊的三個人了,就連院子裏負責灑掃打雜的婆子,都能講出來一籮筐那秋芽的各種讓人難受的勁兒。
隻是之前那丫鬟都避開賈珃,沒有堵到賈珃的跟前。
今兒倒是頭一遭杵在了她跟前這般。
賈珃細細打量眼前人。這丫鬟長得黝黑質樸,端的是個很能讓人放下心防的模樣兒。想必王夫人費心費力挑了此人到這邊,也是領教過她本事的。
畢竟這等的嘴皮子功夫并非一朝一夕能夠練就。
于是賈珃笑問秋芽:“你既然知道自己最蠢笨不過,爲甚不一樁樁學?”
秋芽低着頭讷讷:“怕學不會。我這愚鈍的人,能學好什麽。”
“學不會就努力學,盡量學。”賈珃淡淡:“一個人活在世上,總有可以做得來的事情。屋子裏的學不會,就去院子裏。院子裏的學不會,可以分你到外院、到馬房,去馬廄學喂馬,跟車夫去學趕車。再不行,可以送你去三教九流處學唱小曲兒。若你嗓子不行,也可留在那邊做個端茶遞水的。到了那邊你若再說學不會,把茶盞砸了……那就是那地兒的老鸨來教你,不是府裏的人。你若覺得煙花場所的事情學不會,她們可以發賣了你到外處去,繼續去學。端看你到了新地方又如何了。”
秋芽不敢置信地猛地擡眼看過來:“姑娘,太太說您最是心善不過的,您怎麽……”
“哪個太太?”賈珃不等她說完打斷了她的話:“這邊兒的大太太是我母親,她不會和你說這般的話。若你口口聲聲的太太指的是二太太,那抱歉,你在我這裏真是屈才了,合該把你送回去。又或者你不願回去,我可以把你的身契給旁人,賣給旁處。”
秋芽唬了一跳。
她沒料到旁人口中性子溫和的五姑娘居然是個這樣全身帶尖刺兒的,忙說:“我不走,我就要在這兒。我不去旁的地方。”
“随你。若你想在這裏,我讓人給你換一個差事就好,端看你領了新差事能不能學會。對了,你既然在這邊過不慣,不如改了名兒,莫要和我房裏的人順着排。”賈珃說着,問春枝、夏葉和郭媽媽:“你們看她叫什麽妥當?”
夏葉想也不想脫口而出:“泥巴!”
黏糊糊甩也甩不掉的煩死個人!
賈珃颔首道:“就它吧。”
“五姑娘,你就不怕旁人都說你尖酸刻薄苛待下人麽!”泥巴不敢置信地喊道:“若是你這般待我,傳到了榮國府,傳到甯國府,或者傳到了外頭,可是對你名聲有損的!”
女兒家最重要的就是名聲!
賈珃便笑了。
想必此番話是王夫人讓人授意講給這丫鬟聽的。她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故意在這邊挑事,也是爲了這個。
郭媽媽擔心地望着賈珃。
賈珃莞爾:“我的名聲?我的好名聲都在外頭傳遍了,莫說公卿之家,就連官府都是認可的。就憑你一個不入流的丫鬟,你能有什麽本事?”
說罷賈珃不再理會泥巴,随口丢下一句:“讓她去負責倒垃圾吧。其他的事兒,也不适合她做。”這便進了屋。
房門關上後,春枝和夏葉手拉着手哈哈大笑。
郭媽媽也松了口氣,輕聲說:“那人煩得很,真是個攪事兒精。這個院子裏原先最厲害的婆子,也煩不過她去。”
春枝拉着夏葉笑眯眯朝賈珃福身:“多謝姑娘幫我們趕走了她。”
她們心裏清楚,姑娘也可以不管這個人,由着她們一天天地和這人鬥法。如今姑娘管了,便是護着她們特意爲之。
賈珃看着她們開心,就也跟着高興,邊選着今日出門要穿的衣裳邊随口道:“沒什麽好客氣的。舉手之勞罷了。”
郭媽媽小小聲嘟囔:“什麽舉手之勞?姑娘說的哪個字哪句話不是深思熟慮過的?也虧得姑娘爲我們着想,這才用最厲害的字句把她堵得啞口無言。不然她即便是領了倒垃圾的活兒,也必然要和我們折騰的。”
如今有了氣勢磅礴的姑娘在上頭壓着,那泥巴就翻不過天去。
春枝和夏葉連連稱是。
三人自此待賈珃愈發盡心盡力,更不多想旁的。
賈珃梳妝打扮好後便往榮國府去。在青帷小油車上,她細問鴛鴦:“甯國府的奶奶們來了,那今兒姐妹們都聚齊了嗎?林姐姐也在?”林黛玉有時候身子不舒服便不出房門。
鴛鴦知道五姑娘和林姑娘關系最好,如親姐妹一般,笑道:“都到了,林姑娘正等着姑娘呢。還說得了個好茶,專等姑娘去她那邊嘗嘗,若姑娘倦懶請不動,就用她的茶來邀,姑娘便必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