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人慘白着一張小臉兒:“我、我……”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張皇失措望向賈琏。
賈琏眉頭皺起語氣頓時變了:“你去寶玉房裏管事才幾天?就這樣開始責問主子了?我和她識得又怎樣,說得好似我與你不熟一般。平日裏你叫我,我幾時不應聲兒了?單就應她一個不成?”又問媚人:“你叫什麽來着。”
媚人不知何意,趕忙報了。
“你看我連她叫什麽都不清楚,你偏要賴我頭上。”賈琏哼了一聲,眼睛斜睨着:“趕明兒我禀了老太太,把你要去,看你還嫌我與旁人熟不與你熟麽。”
襲人委屈得很,眼眸裏蓄了淚堪堪就要墜下,卻又不知從何辯駁,嘴唇緊咬肩膀一抽一抽的。
忽然脆生生的女孩兒聲在旁響起:“二哥哥這話說得有趣。你既是不知叫的哪個二爺,爲甚過來就說是叫你?也不問一聲叫的是寶二哥哥還是你,對着媚人說得時候爲何笃定就是你?她可是寶二哥哥房裏人。”
賈琏頓時臉沉了下來黑如鍋底:“你再這般猖狂,當心我治你。”說着揚起手來,作打人的動作。
他自然是吓唬小姑娘的。
賈珃卻做出來十分害怕的模樣兒,磕磕巴巴說:“二哥若再這般,我就去叫二嫂搜過來。既然二哥不肯和旁人好好說話,總會和二嫂嫂好好說話的。”
她的話讓幾人齊齊一愣。
誰不知道榮國府的琏二奶奶把琏二爺吃得死死的,半點都不敢當着她的面張狂?若真引來王熙鳳,賈琏怕是連開口都不敢的。
襲人和媚人聽後愣了愣。賈琏亦是一怔。
賈珃撒腿瞅準他們身旁和門框間的縫隙正在往外跑。
賈琏已經反應過來趕忙上前攔人:“我的小祖宗,你何苦把你二嫂叫來?哥哥給你買好吃的,走,走,我們到府門口買糖葫蘆去。”說着就要拽她。
賈珃何等機敏,哪裏是他能擋住的?當即一個側身躲開他的爪子,旋即閃身朝旁虛晃了下。待他沒反應過來,她已經逃出生天跑到院子裏去了。
媚人吓呆,狐惑着問襲人:“你可看見五姑娘怎麽躲出去的?”
襲人正淚眼朦胧着哪裏看得清?不答反問:“你到底是怎樣和琏二爺熟起來的,即便不說,你自己也心裏有數的吧?既是如此,往後有什麽你都自己擔着吧,莫要牽連到旁人!”便再不搭理她。
到底是人小腿短,加上身子瘦小細弱,賈珃到了院中跑得慢,眼看賈琏三兩步追了過來就要伸手将她抱起。
她一不做二不休,幹脆從懷裏掏出一物,讓那圖案在賈琏眼前晃了下。
并蒂蓮紋樣出現的刹那,賈琏忽地面孔扭曲了下腳步也雜亂起來,兩腳碰在一起差點互相絆住。幸虧踉跄了下有小厮在旁扶了一把,這才穩住身形重新站穩。
但等他喘息稍定心神回轉的時候,那個小小的身影已經飛快地跑到廊庑下,不等丫鬟們打簾子,自己飛速撞開氈簾呲溜一下鑽進了屋裏。
賈琏又氣又急又惱,轉身想要質問媚人東西怎麽到了那小丫頭的手裏,又看襲人在,怕說多錯多,隻能跺跺腳朝外走,還不忘吩咐身邊的昭兒:“去,把媚人給我叫來。”
昭兒左右看看,緊張地說:“爺,現在不是時候。”指指正屋,示意賈母和王夫人邢夫人等都在。
賈琏鐵青着一張俊臉出了院子。
屋裏暖意四溢。
剛外頭有響動賈琏出去了,而後寶玉拉了林黛玉不知去何處說悄悄話兒,幾個姐妹陸續再離開,裏頭就隻剩下邢夫人王夫人王熙鳳并賈母。
邢夫人在門口吩咐王善保家的做事。
丫鬟給王熙鳳捧了杯新茶,她也不喝,隻拿着蓋子撇茶末。不時唉聲歎氣一回,眉目間似有愁容。
王夫人問:“看你這情形,可有爲難之事?不妨說出來聽聽。”
“我這話卻不好和太太說,隻好和老祖宗講。”王熙鳳把茶盞擱下,往賈母身側挪了挪,欲言又止片刻後,終是小聲道:“因平日要添香油錢,我素來和廟裏人時常聯系着,老太太是知道的。昨兒家裏遇到喜事,我便遣人去送香油錢的時候順道讓他們給算算。誰知今兒收到回信,說,不大好。”
賈母的笑容漸淡:“這話怎麽說?”
“我大字不識一個也講不明白。隻聽他們說,什麽木啊很好旁的卻犯沖之類,文绉绉一大堆。”
王熙鳳說罷,細觀賈母神色,見她果然聽進耳去若有所思,忙拿着帕子掩口微笑:“老祖宗可别惱了我。我也是看您平日裏喜歡沒事兒就問問他們,跟您學着求個安心罷了。誰曾想鬧出這些話來。”
王夫人便道:“木很好,自然說的是黛玉了。旁的犯沖……怕不是說的珃姐兒?”
賈母眉頭緊鎖着嗔了句:“那怎麽可能。”
“可昨兒晚上确實不太順當。”王夫人道:“寶玉和黛玉說了沒幾句話,就說甚‘妹妹沒有這玉我也不要了’,便想摔了那東西。平日裏他脾氣溫和,斷然做不出這種摔那寶貝的莽撞事來。”
賈母沉默不語。
王熙鳳忙道:“太太說的這是什麽話。過幾日珃姐兒就要上族譜,是正兒八經咱們府上嫡女呢,可不興猜到她頭上。不然她這犯沖,再入了譜,豈不是要連累着家裏頭滿譜上的都跟着遭殃。”
一時間屋内靜寂下來。
好半晌後,賈母悠悠然歎了口氣:“雖說珃姐兒不是那犯沖之人,但近日家中事忙,族譜這事兒可以暫時擱擱,稍後再說。”
王夫人與王熙鳳相視而笑。
這時賈珃一頭紮進了屋裏,順手把那扇套塞進懷裏藏好。得虧冬日裏衣裳厚,且她剛被認可,穿着的都是實打實的棉衣,不然這東西往裏塞後還真不容易遮掩住。
經過了剛才那一遭,她已經基本上确定,犯案的便是賈琏和媚人那幾個,連帶着昭兒和那二十多歲的媳婦子也有份。隻不确定兇手具體是哪個。
她身子發虛,這連番的連跑帶躲已經消耗了大半體力,瞧上去略有些狼狽,氣喘籲籲道:“給、給祖母請安。”晃晃悠悠福了福身。
王熙鳳趕緊上前幾步親手将她扶起:“五妹妹這是去哪兒了?到外頭玩的時候也得注意身子,可别累壞了免得老祖宗心疼。”眉梢眼角都是濃濃笑意。
面對着王熙鳳這忽然而來的極度熱情,賈珃臉上帶笑心裏暗自提防。
事出反常必有妖。
之前王熙鳳還明裏暗裏對她有敵意,怎可能一炷香功夫過去就變了樣兒?定然是有什麽事情發生了。
思及近日來兩人之間最可能出現的“沖突”,她隐隐有了幾分猜測,卻也不慌,謝過之後便端坐一旁,接過丫鬟捧來的一盞茶後小口小口慢慢啜着。
不急。
等賈琏做的這些事兒爆出來,再看是誰笑是誰哭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