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光線陰沉。
凜冽的寒風呼嘯着,裹挾着未化去的雪花。
厚重的簾子,被掀起一角,人還沒走進來,冷氣和寒風就趁機一股腦的兒撲進屋子裏。
老太太是帶着林海宏一起回來的。
林海宏縮在老太太身後,滿臉的局促不安。
剛踏進堂屋的門,就拘謹的站在原地,兩隻手來回搓動,整個人茫然又無助。
“你們大伯母今晚要在衛生所照顧你們大伯,奶奶不放心海宏一個一個人待在家裏。”
老太太的神情也略顯尴尬,故作雲淡風輕地解釋。
兩家人的關系,就如同雪山之巅化不開的堅冰。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兩家人之間的隔閡,亦是如此。
以往能維持多年的平靜,隻是因爲有一方在忍氣吞聲,受盡了委屈。
如今,這一方不想忍了。
自然而然,那份虛假的如同窗戶紙一般,一戳就破的平靜,也就随之煙消雲散了。
取而代之的,就是鴻溝似的隔閡與尴尬。
氣氛的變化,少年人也能清清楚楚的感覺到。
林海宏知道,他不受歡迎。
而俞萍姐弟,對林海宏向來都算不上親近。
“奶奶,海宏,鍋裏還有熱粥。”
俞非晚打破了不斷蔓延的尴尬。
俞萍抿了抿唇,沉默的拿碗舀粥。
林海宏捧着熱粥,低着頭,沉默的吞咽着,隻有偶爾勺子碰撞碗壁發出的細小聲音。
這氣氛,還真是一如既往地令人窒息。
而謹小慎微頂着一臉巴掌印的林海宏,那副怯弱弱的模樣,又很難讓她們恨屋及烏。
“萍萍,今天晚上我是不是就可以跟你擠一張床了。”
俞非晚戳了戳俞萍的胳膊,苦中作樂道。
俞萍微微皺着的眉頭一松,眼神瞬間明亮了幾分“對啊!”
俞萍心中的排斥,頓時少了許多。
“萍萍,你不是說還有好多數學題沒搞明白嗎?”
“正好,你可以趁着這個機會問問堂弟啊。”
俞萍:!?(_;?
非晚這是要讓她充當那把砸破冰面的鐵錘嗎?
好吧,好吧。
誰讓堂弟看起來就像是被人打傷的流浪貓呢。
“海宏,你快喝,喝完教我做數學題。”
俞萍伸手偷偷掐了俞非晚的胳膊一下,冷冰冰的臉上終于擠出了笑容。
林海宏受寵若驚,猛的擡起頭,眼睛裏是藏也藏不住的小心翼翼和不可置信。
“嗯嗯。”
林海宏連聲應下,呼着氣,咕咚咕咚将碗裏的粥大口喝完。
熱粥下肚,林海宏也終于有了鮮活氣。
簡陋的桌子前,林海宏對着俞萍道“堂姐,非晚堂姐要一起嗎?”
俞萍咬着筆頭,大手一揮“不用,她都會。”
俞非晚站在不遠處,看着兩道小小的身影交頭接耳,松了口氣。
尴尬的氣氛,真的能要人命啊。
老太太站在俞非晚的身側,輕輕揉了揉俞非晚的腦袋,聲音慈愛,噙着笑意“謝謝你,非晚。”
“奶奶,海宏也挺可憐的。”
“我幫他也僅僅是因爲他沒有長歪,您不用道謝的。”
俞非晚仰起頭,小聲的解釋。
自發生昨日小院内的那一幕,她心中總有一股不詳的預感。
林海宏,這個村子裏所有人都認定的會有大出息的少年天才,走不出一個光明的未來。
她看到了林海宏不小心挺起的袖子下新舊不一的傷痕。
長長的袖子,永遠滿分的成績,是林海宏僅剩的體面。
十歲出頭的小少年,聲音青澀,但講題時卻條理清晰耐心溫和。
一時間,小小的裏屋都流淌着林海宏的講題聲。
俞非晚忍不住歎了口氣,眼中的悲憫幾乎都要溢出來了。
她隻是來嬌養小俞的,對嗎?
旁人的是,是好是壞,是死是活,并沒有太大幹系,對嗎?
她隻是一個來拯救媽媽的,普普通通的女兒,對嗎?
可爲什麽看着清瘦闆正的林海宏,她會心生不忍呢?
厚厚的棉衣下,會是怎樣的遍體鱗傷。
光鮮亮麗的成績下,會是怎樣的痛苦掙紮。
所謂父母的掌中寶,又會是怎樣的棍棒逼迫。
端方正直的少年倘若真如所有人期望的那樣,吃得苦中苦成爲了人上人,會眼睜睜的看着媽媽一家陷入絕境袖手旁觀嗎?
林海宏本來的結局,到底是什麽?
這個從不曾出現在媽媽口中的堂弟,會經曆什麽風起雲湧。
小少年依舊在不疾不徐的講着題,如山澗緩緩流淌的溪水,清澈透亮又帶着與生俱來的甘甜溫潤。
這一刻的小少年,不再局促羞愧,不再頹敗難堪,就好似終于有這麽一瞬掙紮出宿命的泥沼。
哪怕隻有一瞬,也是挺直腰杆,閃閃發光的。
是塊學習的料。
怪不得王琴秀敢将話說的那麽笃定。
但真的能走到群山之巅俯視曾經的一切嗎?
“好厲害啊!”
心有芥蒂的俞萍,下意識的脫口而出。
林海宏抿唇,羞赧一笑,撓了撓頭。
時刻關注着俞非晚神情的老太太,隻覺得心驚肉跳。
悲憫?
憐惜?
仙人會對一個幸福美滿的人流露出這樣的神情嗎?
不會!
“非晚,你……”老太太躊蹰着。
“奶奶,我不知道。”
“或許我曾是仙人,但如今我已與凡人無太大區别。”
“再說了,人定勝天啊。”
“他的未來,不是上天能注定的。”
“奶奶,您知道他一直在挨打嗎?”
俞非晚壓低聲音,幽幽問道。
老太太下意識的搖頭“不可能啊。”
“昨天的幾巴掌,是意外。”
“青山兩口子平日裏對海宏要多寵就有多寵,你瞧瞧他吃的穿的就知道了。”
俞非晚眼神一黯,挨打不可怕,可憐也不可怕。
最可怕的是,所有人都不覺得你可憐。
“奶奶,您今晚可以在海宏睡着之後,看看他身上的傷。”
“您偷偷看,别讓他知道。”
“這孩子,讀書習得了不少道理,要面子,也孝順。”
老太太細長的眉毛緊緊皺在一起。
仙人的話,她不懷疑。
老太太的手攥着拐杖,整個人就好似暴風雨來臨前看似平靜無波的海面,實則醞釀着無盡的風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