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磚瓦房的小院外擠了不少鄰居,三三兩兩在交頭接耳指指點點。
俞非晚心下一咯噔,猛的推開人群擠了進去。
小院内,王琴秀叉着腰罵罵咧咧。
那棵大棗樹下還靠着一個老漢,半眯着眼睛,裹着頭巾,吧嗒吧嗒抽着旱煙,時不時附和兩聲。
“怪不得老話都說有了後爹就會有後娘,我家青山也是倒黴,親爹死的不明不白,親娘又是個偏心眼的。”
“明知道海宏明年夏天就要去縣城裏念初中,有閑錢給水山擦屁股收拾爛攤子養野種,卻舍不得掏一分給海宏。”
“海宏這孩子真是命苦啊,明明孝順聽話,學習又好,到頭來卻比不上一個野種。”
老太太拄着拐杖,寒着一張臉,死死的盯着自己的大兒媳。
“青山,你就任由你家婆娘颠倒黑白?”
棗樹下的老漢在鞋幫上敲了敲旱煙杆,露出一口黃牙“娘,您也不能太偏心。”
“海宏是塊念書的料,早晚要擺脫泥腿子的身份去大城市做人上人的。”
“娘既然能幫弟弟養來曆不明的野孩子,怎麽就不能好好的供海宏念書,海宏好歹叫了您那麽多年奶奶。”
“娘,海宏去縣城念書需要錢。”
老漢重新換了個姿勢,将旱煙杆插在腰間。
随着老漢的動作,棗樹上的積雪簌簌落下。
老漢搓搓手,滄桑老态的面龐之上帶着隐晦的期待和瘋狂,仿佛沉浸于這種在衆目睽睽下審判親人的快感。
老太太嘴唇翕動,臉漲的通紅,灰白色的頭發一顫一顫的,在目光觸及到俞非晚小小的身影後,悲憤失望就化成了緊張膽怯。
“非晚……”
俞非晚斂了斂眉眼,這場無妄之災源自于她。
她的到來,就如那隻煽動翅膀的蝴蝶,在這數十年前,引起了巨大的風暴。
她在彌補遺憾挽救悲劇的同時,也産生了新的變故。
這是無可避免的。
“奶奶。”俞非晚回握住了老太太的手。
老太太眼神中的掙紮漸漸消失,咬咬牙狠狠心,指着她素來不願意過多苛責的長子痛斥“青山,做人要講良心。”
“這麽多年,有什麽好東西不是先緊着你。”
“就連前些年,工分是水山幫你補夠的。”
“你住的瓦房院子,是我用棺材本貼補才蓋成的,誰都能說爲娘偏心,但你不能。”
“你是他的大哥,青天白日紅口白牙的就夥同你婆娘往水山頭上潑髒水安罪名。”
老太太手中的拐杖狠狠的砸着地面,繼續道“實話告訴你,這孩子,是我決定領養的。”
“我老婆子活着一天,就不會讓你們欺負這女娃子。”
“你跟你家婆娘要實在想潑髒水,就給我這個老婆子潑吧。”
“撒潑沒用,胡攪蠻纏也沒用。”
“要錢沒有,要命有棺材。”
“你要是不怕被人戳着脊梁骨罵,那你就把老婆子備好的棺材賣了吧,也能賣幾個錢花花。”
俞非晚清楚的看到了王琴秀眼中一閃而過的貪婪。
“娘,你的意思就是說甯願養個野孩子,也不願意供海宏?”
王琴秀一邊揉搓着衣角,一邊不善的挖坑。
“海宏要是知道他自小孝順的奶奶是這樣的選擇,怕是會寒心吧。”
“媽!”
就在王秀琴打算繼續聲情并茂的表演時,一道清脆堅毅的聲音從人群後響起。
人群讓開一條路,林海宏牽着俞萍,出現在衆人面前。
嗯,這就是俞非晚等的救兵。
一眼望去,比俞萍還小幾個月的林海宏,清爽闆正,長相正派。
一見林海宏,王秀琴有些慌神。
劍拔弩張的氣氛,似是消融在凜冽的北風中。
剛放晴沒多久的天,再一次雲積陰沉。
林海宏松開俞萍,小跑着進院子“爸媽,回家。”
王琴秀眼尾一挑,眉毛一皺“你現在有膽子逃學了?”
“好的不學,竟學這種爛事。”
“俞萍是個小丫頭片子,念不念書無所謂,在等個三五年就嫁人生孩子了。”
“你不一樣。”
王琴秀伸手點了點林海宏的額頭,扯着嗓子訓斥。
大棗樹下的老漢也開口了“宏娃子,這裏的事你别管,老老實實回學堂。”
“老子還等着你光宗耀祖呢。”
林海宏一動不動“爸媽,奶奶對我們不薄。”
“分家之後,本該是我們孝順奶奶,但這些年來一直是奶奶在貼補我們家。”
“爸媽,别鬧了。”
院外圍觀衆人不加掩飾的譏諷笑談聲,讓林海宏羞憤難當。
他十二歲了。
讀了很多的書,領過很多的獎狀,受過很多的贊美。
所以,基本的是非,他懂。
無論是奶奶還是小叔,都沒有半點兒對不起他們一家。
反倒是他的爸媽,時常打着爲他攢錢供他念書的名義向奶奶小叔一家打秋風占便宜。
“鬧?”
被公然頂撞的林青山,深覺丢了面子,怒哼一聲,就要拎着木棍,重塑做父親的威嚴。
“好吃好喝供着你,送你去學堂念書學知識,學來學去,就學會吃裏爬外頂撞長輩了?”
“這書還真是念狗肚子裏去了。”
前一刻還在罵罵咧咧煽風點火的王琴秀連忙擋在林海宏身前“海宏是個聽話的孩子。”
“是俞萍,是俞萍那個死丫頭幹的好事。”
“要不是俞萍教唆挑撥,海宏還好好在學堂學文化呢。”
拎着木棍的林青山腳步一頓,轉向了俞萍“我是你大伯,你爹叫我一聲大哥,我替他教訓教訓不成器髒心爛肺的兒女,也算是理所應當。”
長長的木棍被高高的舉起,啞啞啞的聲音自空中蓦地出現,一隻通體漆黑,喙又長又尖的烏鴉忽閃着翅膀狠狠的啄向了林青山的手腕。
林青山痛呼一聲,粗糙黝黑的手腕已經滲出了血。
惱羞成怒的林青山揮舞着手中的木棍,想要打死壞他好事的烏鴉,但烏鴉分外靈活,又在他的面頰上啄了一口,随即朝着遠處的枝桠飛去。
“大伯,這是烏鴉啊。”
俞非晚故作驚訝“您這是被烏鴉盯上了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