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君、射臯君看向子啓,彭君朝他努嘴。
“王叔,”子啓眼珠子連轉幾轉,“二位阿叔講的也是,不能讓齊鹽進郢都!”
“你們有何良策?”王叔擡頭。
“小侄倒是想到一策,合不合适,請幾位王叔定奪。”子啓略略一頓,接道,“我們一面調運現存應急庫鹽至秦抵債,一面從鹽池調新産巴鹽至郢,同時,阻止首批齊鹽入郢。待第二批齊鹽入郢,我們庫中已經有鹽,他賣一铢一斤,我們就賣一铢二斤,将齊鹽全擠出去!”
“好主意!”彭君擊掌,“我曉得郢人,有奶就是娘,隻要有便宜可占,他們才不記什麽恩怨情仇呢!”
“賢侄,”王叔睜看,看向子啓,“如何阻止齊鹽入郢?”
“走步險棋,搶!”
幾人皆是一震。
彭君、射臯君互望一眼,看向王叔。
“怎麽搶?”王叔淡淡問道。
“安排家兵扮作劫匪,再鼓動些遊手好閑的刁民。”
“得有人牽個頭才是。”王叔顯然同意這個方案,“最好是個信得過的人!”
“我想到一個,昭鼠。”子啓應道,“這些日來他常到我家,我們聊得不錯。我應承他過些日子補他一個縣尹的缺,他盼着呢。”
讓昭家的人搶昭家的鹽,真正是個不錯的主意,王叔三人紛紛點頭。
方略定下,大家分頭動作去了。
“啓兒,”王叔留住子啓,“巫鹹山那邊可有音訊?”
“巫鹹山?”子啓怔了,“很好呀,聽到發錢加饷,鹽民們幹得歡哩。”
“是祭司!”王叔急了。
“哎喲喲,”子啓連拍幾下腦門,不無抱歉,“小侄一心隻在鹽上,忘禀此事了。小侄已查清爽,确如王叔所言,白雲祭司正是巫鹹廟先祭司之女,先祭司于十八年前跳崖而死,此女被其外公養大,其外公是個隐人,在巴人中名聲很大,因頭戴鹖冠,人稱鹖冠子!”笑,“說是這辰光鹖冠子在急切探訪他外孫女的音訊呢。”
王叔身子一晃,伸手摸在胸口上。
“王叔?”子啓盯住他。
王叔穩住身子,苦澀一笑,從懷中摸出半塊玉佩:“這塊玉佩我壓箱多年了,自前番見到雲兒,才又戴上!”
子啓拿過玉佩,仔細審視。
王叔微微閉目,眼前幻出:
——巫鹹廟中,少年才俊、風流倜傥、扮作鹽商的紀陵君祭拜巫鹹大神,震驚于祭司的絕世之美;
——祭司在斷崖邊彈琴,崖風吹動她的長發;紀陵君坐在對面鼓瑟,琴瑟偕奏,四目相視;
——帳幔動蕩,紀陵君與祭司纏綿悱恻,激情迸發;
——清泉旁邊,二人偎依,祭司輕輕撫摸小腹,一臉幸福;紀陵君親吻她,拿出兩塊玉佩,一塊挂她胸前,一塊挂己胸前;
——巫鹹廟中,紀陵君與衆巴人圍在篝火邊,載歌載舞,暢飲美酒;
——黎明時分,紀陵君引楚軍攻入巴寨,火光四起,殺聲震天,巴人血染鹽泉;
——巫鹹廟,紀陵君推開廟門,見祭司長跪于巫鹹像前,一身缟素;
——祭司一頭披發,當門而立,指着紀陵君凄厲怒喝:“滾——”
那聲“滾”字如九天悶雷再次滾來,震得王叔打個趔趄,淚水流出,撲嗒撲嗒落到地上。
“王叔?”鄂君啓移過目光,看向他。
“啓兒,”王叔再次穩住身子,抹去淚,盯住他,“沒有疑問了,左徒府中的白祭司,她是阿叔的嫡血,是你的阿妹。阿叔拜托你,好生守護她,莫使她受到任何傷害!”
子啓先是震驚,繼而點頭:“啓兒記下了。”
當車衛秦将八倍于楚國市價的一車車巴鹽運進秦境時,鹹陽人炸了,尤其是王公貴胄,因爲買鹽的金子雖說取自國庫,但在名義上是屬于整個王室的。再說,當初爲賺大利,在國庫短缺時,他們一家一家,真還投資不少金子。
關鍵是,這批巴鹽在秦國怎麽賣?
在巴鹽入境後的第二日傍黑,張儀接到秦惠王谕旨,入宮赴宴。
參與宴會的共是六個人,除張儀之外,另有公子疾、公子華、甘茂與司馬錯,全都是與張儀相熟的面孔。
菜肴上來了,一盤接一盤,全是好肉好菜。好酒上來了,單嗅香味就曉得是他最愛喝的多年陳釀。
惠王挽起袖子,拿起刀子,從一條炖鹿腿上割下一小塊肉,遞給張儀:“相國大人,來,嘗嘗寡人的手藝!”
“啥?”張儀接過,吃驚地盯住肉塊,“王上親自動手?”
“呵呵呵,”惠王笑道,“寡人多年未曾下廚,是不是手生,有待相國品鑒哪!”
張儀接過,放入嘴中,使勁咬嚼。
“滋味如何?”惠王二目期待。
場上所有目光齊刷刷地盯住他。
一塊肉下肚,張儀誇張地吧咂幾下嘴皮子:“多煮一分則過熟,少煮一分則過生!”
衆人皆笑起來。
“相國再嘗一道!”惠王拿箸夾起另一道菜,遞給張儀。
張儀嘗過,惠王又夾一道。不一會兒,在惠王的殷勤招待下,張儀已将宴席上的所有菜品、湯羹盡嘗一遍。
“相國大人,這些菜品,滋味如何?”惠王指點案上菜肴。
“王上欲知佳肴滋味,”張儀掃一眼衆人,“隻問臣一人是不公允的。”
“是哩,”惠王笑笑,掃向衆臣,“寡人就不分發了,你們自行品嘗。”
衆人夾菜,咬嚼,無不吐舌。
“諸卿這都嘗過了吧?”惠王也夾一塊,一口吃下,“說說,滋味如何?”
所有目光再次轉向張儀。
“相國大人,”惠王也看過來,“大家都看着你呢。”
“色香味俱佳,儀飲之若甘霖,食之若仙品!”張儀應畢,不失時機地吧咂幾下嘴皮。
“沒有覺得還差點兒什麽?”惠王傾身。
張儀搖頭。
“諸卿,”惠王看向衆臣,“相國大人飲之若甘霖,食之若仙品,你們是否同此感受?”
“王上,”司馬錯略作遲疑,拱手應道,“恕臣不敬,所有菜品皆缺一味!”
“何味?”惠王來勁了,拿起箸子敲響案面。
“巴鹽!”司馬錯四人于突然間明白了惠王設宴的用意,幾乎是異口同聲了。
“諸卿說說,寡人爲何沒用巴鹽?”惠王再次敲響案面。
“因爲巴鹽太貴了!”司馬錯四人再次異口同聲。
“諸卿講的是啊,”惠王瞄一眼張儀,極盡誇張地發出一聲富有樂感的長歎,“噫籲唏,楚國巴鹽,寡人實在是吃不起了!”
“臣等更是吃不起!”幾人再次應和。
顯然,這個宴席是專門爲張儀擺的。
“王上,諸位大人,”張儀不慌不忙地從袖管裏摸出一卷羊皮,攤在菜肴上,“儀若加上這一味,想必諸位就吃得起了!”
衆人視之,是幅楚國地域圖。
衆人看圖,不知所以。
“王上,臣請借朱筆一用!”張儀看向惠王。
惠王遞上朱筆,張儀接過,就圖畫出兩個圈圈,一個圈在緊挨漢中的上庸地區,另一個圈在楚國的黔東南地區。
所有人都張大了嘴巴。
從張儀所圈的兩個圈圈來看,上庸緊挨房陵,若由上庸順漢水飛流而下,可直取郢都。而黔東南的大片山地非但有兩大鹽泉,更可以由南部包抄郢都。如果兩地皆歸秦人所有,則楚國郢都指日可下。
惠王回味過來,轉頭看向張儀:“相國不會是畫出兩個大餅安慰寡人的吧?”
“敢問君上,臣畫過餅嗎?”
“寡人如何才能得到這兩個圈圈?”
“就憑臣的這個!”張儀張開嘴巴,伸出舌頭。
衆人又是一驚。
“這麽說來,相國是要親自出戰了?”惠王吸一口氣。
“臣請使郢!”張儀字字結實。
時交二更,昭陽正自酣夢,邢才帶昭鼠敲響他的房門。
“阿叔,打擾您了!”昭鼠聲音很低。
昭陽下榻,開門,坐回榻上,揉揉睡眼:“出啥事了?”
“一個大事。”昭鼠進來,悄聲,“方才鄂君尋我,讓我去搶鹽。”
“搶鹽?”昭陽吃一驚,“搶啥鹽?”
“就是阿叔從齊國買回來的五十車海鹽。”
昭陽睡意全無,吸口長氣,閉目沉思。
“你答應他了?”昭陽擡頭,看向他。
“沒有。”
“啥理由?”
“我說這事兒風險太大,再說,涉及族人,尤其是阿叔,下不了手。”
“他怎麽說?”
“鄂君沒說啥,讓我再考慮考慮。臨走時,鄂君說,他對王叔講好了,計劃讓我下去做個縣尹,我問是哪兒,他說鄧縣或丹陽,讓我選一個。我說丹陽位重,怕是争不到呢。他說,那就鄧縣吧。我問啥辰光可定,他說,王叔已經把我列入冊中了,遲至年底,若是順遂,個把月就能成。”
“若是這說,你不得不搶鹽了。”昭陽苦笑。
“搶還是不搶,由阿叔定奪。”昭鼠接道。
昭陽沉思,良久,毅然決斷:“搶。”看向昭鼠,“你可對鄂君直接提及鄧地縣尹的事,讓他爲你立個字據。”
“他不會立的。但王叔應下的事,應該可以。”
“也好。不過,你得與他一起面見王叔,當面讨王叔個準信。”
“成。”昭鼠略頓,“阿叔,你會抓我嗎?”
“阿叔不會抓你,但左徒會。”
“哪能辦哩?會不會像上次一樣,殺我的頭?”
“有王叔在,應該不會。不過,想不吃點兒苦頭,怕是難哩。”
“嗯。”昭鼠點頭,“所以我不肯應他。阿叔讓我應下,有何妙意?”
“王叔搶鹽,是阻止我們帶回的齊鹽進郢都。俟齊鹽進郢,王叔手裏的鹽泉就不值錢了。楚地雖大,郢都是個風向标,王叔他們是不會輕易放棄郢都的。眼下他們的鹽肆砸牌了,于我們是百年不遇的入場機會。王叔若是不想讓我們的鹽肆入郢,就隻能鬧事情。反之,對我們來說,隻有讓他們鬧出事情,最好是鬧到不可收拾,大王才會起肝火,我們也才會有機會。”
顯然,昭陽考慮得更加長遠。
“嗯。”昭鼠點頭。
“記住,這事兒要暗做,誰都不可講,更不可留下任何把柄。如果被左徒抓到,你就甯死不招。隻要他們拿不到實證,王叔就會救你,阿叔也好生辦法。”
“小侄記下了。”
按照預期,再過一日,首批五十車齊鹽就可抵達郢都了。
郢都百姓歡欣鼓舞,翹首以盼齊鹽。與此同時,由靳尚主持修建的後宮巫鹹廟也近尾聲,懷王興甚,于這日後晌召請屈平、白雲入宮。
懷王興緻勃勃地引領二人将廟殿裏裏外外巡察一番,留下白雲與鄭袖、靳尚磋商大廟落成大典的籌備事宜,自己一把扯起屈平,徑往前殿去了。
“屈平哪,”懷王笑逐顔開,“不瞞你說,寡人自即位以來,就數這幾日暢意呢。”
“敢問我王,都是何處暢意了?”屈平笑問。
“共有四喜臨門哪!”懷王扳起手指頭,“第一喜,郢人馬上就能吃上鹽了;第二喜,巫鹹廟落成,巫鹹大神入駐寡人後宮,楚、巴行将琴瑟和合,風調雨順,福利長遠;第三喜,昭睢奏報,兵坊已試制成功烏金利器,寡人親試樣品,不弱于秦器,我若再與秦戰,秦人就占不上這個便宜了;這第四喜嘛,是陳轸的捷報,說是齊王不僅簽下睦鄰盟約,還額外贈送寡人海鹽五十車,約寡人于秋後徐州遊獵!”
“賀喜我王!”屈平拱手,“四喜臨門,實爲我王洪德厚積、爲我大楚時來運轉之吉相也!”
“哈哈哈哈,”懷王大笑幾聲,盯住屈平,“洪德也好,時運也罷,于寡人隻認一個,就是用對了你屈平一人!”
屈平拱手:“臣誠惶誠恐,愧不敢當!”
“敢當,敢當,”懷王喜不自禁,“寡人得卿,猶如當年秦公得商鞅啊!”
“謝我王偏愛!”屈平奏道,“我王既然将臣喻作商鞅,臣請再進一言!”
“屈子,”懷王揚手,“莫說是一言,縱有十言、百言,你也隻管講來!”
“烏金、巴鹽,盡皆是表,動表不動裏,一切徒勞。積弊之楚,猶如重症之人,大王不下狠手,或将前功盡棄了!”屈平一臉憂急。
懷王正欲說話,一個宮人走進,叩道:“王上,香湯備妥了!”
“好哩,寡人這就去!”懷王轉對屈平,“呵呵呵呵,你講的這個裏子如何動,是個重大話題,我們要沐浴薰香,之後再講。”伸手,“左徒大人,請!”
屈平顯然沒有料到這個,正自猶疑,懷王跨前一步,挽起他的袖子,帶他直入後宮湯池的更衣間。早有宮人進來,将二人衣服三下兩下脫個精光。
湯池是個設在室内的澡堂,池分熱冷兩個,冷池巨大,由大理石砌成,寬兩丈,長五丈,可容二十人自由泳遊,平素是懷王與妃子在夏秋戲水的地方。冷池旁邊有個單獨的房間,裏面有個熱池,約一丈見方,池下有個火竈,可燒炭加熱,水溫恒定,裏面泡着各種中藥與香草,是出汗、解乏之處,被懷王稱作香湯池。
誠惶誠恐中,一絲不挂的屈平被同樣一絲不挂的懷王拖入香湯池,浸入湯水中。水溫略燙,不消一刻鍾,屈平已是大汗淋漓,懷王額頭也是汗出,但顯而易見的是,懷王十分享受這種熱燙的感覺。
“屈平,來,爲寡人搓個背!”懷王轉過身體,給屈平個背脊,“聽說人是塵土做的,真還就是呢,寡人天天搓背,可背上總有搓不完的塵灰。”
“臣遵旨!”屈平拿過搓巾,爲懷王搓背。
屈平用勁較大,沒搓幾下,懷王的背上就紅彤彤一片,皮屑讓他搓下不少,一條一條的被他趕到肩膀上。
懷王伸手摸出最大的一條,震驚:“這是你從寡人身上搓下來的?”
“是的,王上。”屈平應道。
懷王深吸一口長氣,良久,歎道:“唉,這些宮人天天幫寡人搓,可搓來搓去,能搓下這麽粗大灰條的,隻有你屈平一個人哪!”
“想是他們怕傷到王上!”屈平笑應。
“你就不怕了?”
“王上令臣搓灰,在臣眼裏,就隻有灰條!”
“答得好!”懷王将身子泡到水裏,沖淨灰條,拿過搓巾,“你背過去!”
屈平背過身去。
懷王用巾使勁地在屈平身上搓起來,不消一時,亦搓下一根根粗大的灰條。
“哈哈哈哈,”懷王得勝一般大笑幾聲,将粗大的灰條趕過肩頭,“屈子,快瞧,你身上這條條兒毫不弱于寡人的呢!”
屈平亦笑起來。
“屈平,”互相搓完灰,懷王指着自己的裸體,又指向屈平的,意味深長,“臣子中能與寡人同室共浴的,你是第一人,恐怕也會是最後一人哪!”
“謝我王垂愛!”屈平拱手。
“不瞞屈子,寡人此前錯看你了。”
“大王?”屈平不解。
“呵呵呵,”懷王半開玩笑,“寡人以爲你不過是内慧,能作幾篇詩賦而已,沒想到在這池中一看,你是慧中秀外,全身上下毫無瑕疵,堪稱是天下第一美人兒呢!”
“大王盛譽,臣不敢當!”
“美人就是美人,有何不敢?”
“天下第一美人,當屬大王!”
“此言何來?”
“大王龍體玉肌,秉天地之道,承堯舜之德,不怒而威,不沖而剛,威中含慈,剛中懷柔,外美内慧,表裏如一,天下第一美人之盛譽,除我王之外,誰可争鋒?”
“呵呵呵呵,”懷王樂不合口,“沒想到你屈平這張嘴巴甘甜起來,連靳尚、鄭妃也比不過呢!”
“同是甘甜,質地不同。”
“嘿,”懷王驚愕,“連甘甜也分質地!你說說看,不同何在?”
“回王上的話,”屈平應道,“上官、娘娘之甜,爲的是大王今日受用,臣之甜,爲的是大王明日受用,是以質地不同!”
懷王若有所思,良久,走出水池,走向一側,早有宮人過來,爲他擦幹身體,披上浴衣。屈平也走出去,披上浴巾,坐在懷王對面的木墩上。
“屈平哪,”懷王支走宮人,盯住屈平,“你我同池而浴,赤裸相見。能赤裸相見、不避長短的,可稱知己,堪爲肺腑,已非兄弟手足可比。”
“王上……”屈平終于明白這場洗浴的意義,感動得講不下去了。
“屈平,”懷王斂神,略略傾身,凝視屈平,“你我之間既非手足兄弟可比,就可講講我們之前所說的這個裏子了。常言說,工有次第,得寸進尺。有前面四喜鋪底,我們君臣算是得寸了,下面該當考慮如何進尺!”略頓,盯住屈平,“記得你此前催問多次,要寡人變法治本,寡人均未應聲。不是寡人不應承你,是機緣未到。這幾日來,寡人一得空閑,就反複研讀你的奏本,越看越是看不夠,越看越是心動。一切如你所奏,變法改制,取締治權,動的是封君根基,不知會有多少人食不甘味。”
“是哩。”
“如果改制,就将是一場惡戰,寡人可以爲你撐腰,你也該當有所防備才是。狗急跳牆,若是我們逼得急了,他們什麽惡事也做得出來!當年吳起更制,結果你是知道的。”
“王上知遇,臣萬死不足以報!”
“屈平,”懷王擺手,一臉嚴肅,“從今日起,不要再講死與不死,因爲你我二人,是誰也死不起的!首先是寡人不能死。想當年,悼王駕崩,吳起即遭萬箭穿身;孝公歸天,商鞅旋有車裂之禍。同樣,你也不能死。沒有你,寡人就如悼王無吳起、孝公無商鞅,面對大楚這身陳年積弊,寡人隻能是徒喚奈何啊。”
“臣……”屈平起身,叩首,“惟王命是從!”
“爲穩妥計,”懷王盯住他,緩緩說道,“我們可以不叫變法,也不叫改制,就叫造憲令。一憲一憲地造,一令一令地推,我們君臣不急不緩,穩步推進,于無聲無息中成就大業!”
屈平拱手:“我王聖明!”
“名正方能言順。”懷王略頓,看向遠方,“昭陽老矣,當不得大事。寡人有心讓你接任他的令尹之職,宮中有寡人,宮外有你屈子,你我合力,大楚未來或可奠定。你心裏先有個數,大凡事務,從長遠籌備,從全局着眼!”
屈平驚呆了,竟是忘了叩謝。
“哈哈哈哈,”望着屈平的呆狀,懷王笑了,“現在講這事兒還早,寡人尚須尋個機緣。要動昭陽并不是易事喲!”
二人又議一時如何造憲令并推動的事,更衣出去,回到前殿,見南後、靳尚、白雲三人已在等候。
“呵呵呵呵,”懷王看向白雲,一臉是笑,“白祭司,你們議得如何了?”
“托大王的福,”白雲回他個笑,“巫鹹廟一切就緒,可擇吉日舉行大祭!”
“既然是祭拜巫鹹,”懷王朗聲接道,“吉日吉時就由祭司确定!”
“巫鹹廟大祭通常定爲每月的望日日中,但在大王宮中,可定于每月的朔日平旦!”
“朔日平旦?”懷王沉思一時,看向她,“這個可有講究?”
“朔日爲每月的初日,平旦爲朔日的初時。朔日爲一月之首,平旦爲一日之首,大王爲一國之首。大王于朔日平旦起祭,開一月之始,巫鹹大神有感于大王誠意,施以雨露恩澤,惠及四方。朝野受益,遂于望日行祭,以感恩巫鹹大神并大王厚德!”白雲淡淡應道。
“講得好!”懷王拱手,看向内尹,“拟旨,封巫鹹山祭司白雲爲王室巫鹹廟祭尹,司楚、巴二地所有巫鹹廟祭事!”
“臣領旨!”内尹應道。
“謝大王厚遇!”白雲拱手,“隻是,楚地廣袤,巫鹹廟卻寥若晨星,白雲不知如何司尹!”
“這正是祭尹未來所要緻力之處!”懷王看向鄭袖與靳尚,“愛妃,靳大人,你二人協助祭尹,傳寡人旨令,凡楚之地,萬人之邑,須立巫鹹廟一座,以祭我東皇之儀禮敬奉巫鹹大神,祈請大神佑我楚地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二人受命畢,鄭袖笑着拱手:“我王,臣妾有奏!”
“你說。”懷王看向她。
“廟宇初成,朔日在即,巫鹹廟欲行大祭,有萬千之事待籌,臣妾力不勝逮,想請祭尹留宿宮中,以便随時磋商。”
“屈大人,”懷王轉向屈平,一臉是笑,“娘娘懇請祭尹留宿宮中,你意下如何?”
“臣謹聽娘娘!”屈平拱手。
幾人正在議論,當值宮人引領昭陽急急走進。
見過君臣之禮,昭陽入席。
“昭卿,”懷王看向昭陽,“觀你氣色,可有事情?”
“回禀王上,是出事了!”昭陽拱手應道。
“何事?”
“這批海鹽讓盜賊搶了!”
“啊?”幾人同時驚叫,尤其是懷王,簡直是震驚了。
“是昨夜的事!”昭陽緩緩奏道,“臣使家奴邢才統籌運鹽。車隊行過荊門,天色已黑,就在荊門附近尋個空曠處歇了。睡至半夜,有暴民沖來,将運鹽的人拿刀逼住,全部捆綁起來,塞上嘴巴,綁在一片林子裏,将五十輛鹽車上的所有鹽包扛走了。”
盜賊竟然在荊門之内搶劫王命齊鹽,且一包不剩地全部扛走,真正是匪夷所思,且膽大妄爲至極。
懷王氣得手指哆嗦,一時講不出話來。
“天色大亮,有人入林,方才看到衆人,将他們解救出來。邢才先使人報案,後急馳回郢,報告予臣。臣知事大,迅即入宮奏報我王!”
懷王看向屈平。
“能肯定是全部扛走的?”屈平問道。
“聽邢才說,車馬皆在,鹽包是扛走的。他們全部蒙面,得手之後盡走小徑,頃刻沒入林子,無影無蹤。臣已使刑尹前往事發地緝查盜賊了!”
五十車鹽全部扛走,人數當不在少。
“傳谕刑尹,”懷王看向昭陽,一字一頓,“查到盜賊,全部押入死牢!”
張儀使楚了。
張儀沒有直接趕赴郢都,而是直接來到紀陵君的封地,且與前一次一樣,依舊雜在商隊中,沒有打出任何旗号。
紀陵君、鄂君、彭君等也都得到音訊,提前趕至紀陵,恭迎。
洗塵宴上,張儀擱下筷子,長歎一聲,遲遲不動。
作爲主賓,張儀不動筷,誰都不好動了。
幾個陪客的面面相觑,坐在主位的王叔面上挂不住:“張子,你這……”
“唉——”張儀發出一聲長歎,繼續按筷不動。
“王叔呀,”車衛秦接過話頭,“相國怕是想到鹹陽的事,吃不下了。”
“鹹陽的事?”王叔盯住他。
車衛秦遂将鹹陽權貴,尤其是秦王,爲高價鹽一事如何責難張儀諸事略述一遍,聽得衆人唏噓不已。
“諸位有所不知,”張儀苦笑一聲,“那天晚上,秦王在宮裏擺出一席宴,請來一群王公重臣,”指向車衛秦,“他沒資格入席……”頓住不說了。
“一席啥宴?”子啓急了。
“山珍海味,皆是好吃的東西。”張儀又出一聲苦笑,“衆人個個眼饞,正要大快朵頤,但秦王不急。秦王緩緩拿起刀,割下一塊他親自烤的鹿腿肉,要我品嘗。我一口咽下。秦王問,滋味如何,我說,香哩。秦王見我說香,就把所有的菜品皆夾人我一個人吃,待我全嘗一遍,他又問我滋味如何。”
“你哪能講哩?”子啓被他的語境吊起胃口了。
“我隻能講實話呀,說是一切皆好,隻差一味。”
“啥味?”彭君也急不可待了。
“鹽味。”
顯然,這是秦王專門擺給他的一席無鹽之宴。
“爲什麽不放鹽?”子啓納悶。
“是呀,”張儀緩緩接道,“儀也是這般發問,秦王應道,相國販來的楚鹽太貴了,寡人吃不起呀。”
見他繞來繞去,将話繞到鹽價上,衆人皆無話說,席上一時冷場。
“張子,你受委屈了。”良久,王叔開腔了,舉爵,“芈楸以一杯薄酒,爲你壓驚。”
“不瞞王叔,”張儀飲下,苦笑道,“驚倒沒有,在下隻是有口難辯而已。無論如何,生意是在下談的,契約是在下吩咐衛秦簽的,自己釀的酒,再苦也得喝下,是不?”搖頭長歎,“唉,人說在下巧舌如簧,可那天晚上,在下愣是講不出哪怕是一個辯解的辭兒,真真是羞殺人也。”
“張子,你看這樣如何?”王叔略略一想,接道,“我對大夥兒講一聲,補償張子并衛秦五百锾金,聊作解嘲。”
“王叔不可!”張儀急切止道,“生意歸生意,契約歸契約。那天簽約時,儀想到的隻是市價,萬沒想到市價會漲那麽高,這個教訓是多少金子都換不來的。儀一生出言必行,起誓必踐,豈能爲這區區五百锾金而壞了規矩?”
“張子講的是,”王叔亦歎一聲,“當初簽協議時,市價确實是一斤一铢。由于還款數量龐大,張子又不要他物,隻要食鹽,各地鹽肆無奈,隻得提走所有巴鹽,清庫運秦。楚人離不開巴鹽,皆來鹽肆求購,鹽肆又不能說無鹽可賣,隻好漲價,漲來漲去,市場也就漲瘋了。所幸大王已從齊地調來些許海鹽,否則,芈楸真還不知這事兒如何收場呢。”
“在下之錯,沒想到也讓王叔爲難了。”張儀舉爵,“來,爲我們共同的難,幹!”
衆人碰爵,各各飲下。
“敢問張子,此番來楚,可有芈楸效力之處?”
“巴鹽之事,秦王着實生氣了,一方面怪在下不會做生意,另一方面,也指責楚人奸詐,會設套。在下千般解釋,說王叔不是那樣的人,說楚人離不開巴鹽,巴鹽全部依約賣給秦人,鹽價自然是漲的,等等,秦王卻是聽不進去,聲稱要起兵伐楚,爲這場生意讨個公道。這事兒不僅涉及在下顔面,且更涉及王叔并衆親的顔面,在下急了,說大王哪,你哪能出兵去伐翁家呢。秦王愣了,問翁家何來。在下就講起月公主的事,将月公主誇了個天仙似的,秦王不肯信,打問衛秦,見衛秦也是此說,由不得就動心了,要我即刻使楚求聘。”張儀從袖中摸出禮冊,雙手呈上,“聘禮在此,望王叔笑納!”
“難得張子不計得失,一力承擔,不遺餘力地緻力于秦楚和睦,芈楸緻敬了!”王叔拱手。
“王叔呀,”張儀拱手回個禮,指指自己的舌頭,“子曰,君子謙謙,動口不動手,在下是賣這個吃飯的,見不得打仗。楚、秦和親睦鄰,無論是對秦人還是對楚人,都是長遠利好,是不?”
“好一個君子謙謙!”王叔笑笑,曉得他是胡谄的子曰,接過聘禮,轉遞給車衛秦,“既然是爲秦王聘親,就是國事,這份聘禮,張子還是親手交給大王爲妥。”轉對子啓,“明日我們就随秦使赴郢,你可先走一步,将秦王聘娶月公主之事奏報你父王!”
“啓兒遵命。”
留白雲宿于宮中是靳尚的主意。後宮佳麗如雲,在大王面前争風妒忌的确不智。無論何人,即使貴爲南後,也惟有順應大王,才能謀得長久。
鄭袖一旦想通透了,就想把事情做到極處,成全大王的好事。鄭袖的如意算盤是,讓白雲與她共歇于南宮,與她同榻共寝,之後邀大王前來臨幸自己,讓白雲在側侍奉,近距離感受大王雄風,由不得她不動情。
夜幕降臨,鄭袖依計邀白雲共宿,不料剛一張口,就被白雲駁回,稱她是巫鹹大神的人,自幼就宿在巫鹹廟裏,侍奉巫鹹大神,不習慣與人共寝。巫鹹廟已經落成,作爲祭司,白雲住廟侍奉巫鹹大神合于情理。鄭袖勉強不得,在放棄努力的同時,也深爲白雲的執念所動,明白之前是自己想多了。
懷王卻不這麽想。
自白雲入住後宮,懷王的心神再也守不住舍了,一閉眼就是白雲跳巫舞時的赤身裸體,也時不時地回味起更早辰光的那個與她在巫山深處的雲雨之夢。
巫鹹廟落成大典如期舉辦。這是南宮鄭袖一手搞出來的,更有懷王關注,因而整個後宮都來觀賞。然而,讓懷王略覺失望的是,他想看到的場面并未出現。主祭白雲全場衣着得體,即使與巫陽屈平向神獻舞之時,衣服也都是穿着的。懷王不好講什麽,也不能講出什麽。他想看的隻是白雲的身體,而不是屈平的。如果屈平真的在他後宮赤身裸體,他的愛妃、公主及衆多宮人會作何想?
大祭後數日,懷王的神經繃得更緊了,有時甚至到茶飯不思的程度,也不讓任何妃、後侍寝,白天忙于朝事,夜間就坐在他的禦書房裏胡思亂想,想得累了,就到旁邊的小卧房裏眯上一覺。
至第五日夜,懷王終于按捺不住,使内尹悄悄請來白雲。
夜深了,萬籁俱靜,禦書房裏燈光暧昧。
白雲走進時,懷王假模假樣地就着燈光批閱奏章,案上放着一杯山茶。
“夜深了,大王還不歇息?”白雲站一會兒,見懷王仍舊在看奏章,半是關切,半是提示自己的存在。
“是祭尹呀,”懷王放下朱筆,擡頭看向她,“這幾日來,寡人有點兒心煩,魂不守舍哩!”
“大王爲何心煩,又爲何魂不守舍?”白雲歪頭望着他。
“心煩是爲那夥盜鹽賊,魂不守舍是爲這些奏章!”懷王指一下眼前的奏章。
“盜賊沒有抓到嗎?”白雲問道。
“抓到幾個,其他還在緝查。”
“大王召我,想必是爲魂不守舍了!”
“正是,”懷王苦笑一下,指向面前的奏章,“尤其是屈平的這幾道奏章,寡人翻來覆去地看,越看越是睡不着呀。”
“屈大人奏報什麽了?”聽他提到屈平,白雲走近幾步。
“奏報楚國如何治内之事。屈平講得好呀,國多亡于内不治,魏國變法治内,魏勢興盛六十年,獨霸中原。秦國變法治内,秦勢突起,天下惶惶。天下皆已變法,惟我大楚積弊日久,落後于人哪。先王也曾改制來着,可你曉得,吳起行法半途而廢……”
“大王若爲國事,”白雲截住他的話頭,“何不請屈大人入宮謀議呢?作爲祭司,白雲隻知侍奉神靈,不知天下治亂呢。”
“唉,”懷王輕歎一聲,“你講的是。寡人請你來,是想……是想與你說會兒話。”
“大王有何話,這請說吧。”
“祭尹請坐,”懷王指下對面的席位,轉對内尹,“爲祭尹上茶!”
“謝大王香茶,”白雲拱手,“白雲早已形成習慣,過午不食,入夜不飲!”
“是嗎?”懷王苦笑一下,“好吧,寡人就不請你飲茶了。敢問祭司,能爲寡人跳支舞嗎?”
“什麽舞?”白雲問道。
“就是……”懷王略略一頓,“就是那天爲子啓之事你在祭壇上所跳的那支。”
“那是白雲跳給巫鹹大神的,非祭事不跳。這辰光沒有祭事,請大王不要勉強白雲。”
“你不是跳過嗎?”懷王眯眼盯住她,“就在屈平的草舍裏。”
“那是屈大人欲學巫鹹大舞,向白雲求教,白雲求問巫鹹大神,大神降谕,許我教他,我才教他跳的。”
“太好了!”懷王來勁了,“寡人也想習練那舞,敬請祭司教我!”
“大王不可。”
“哦?”懷王沉下臉來,“請問祭司,爲何那舞屈平跳得,寡人卻跳不得?”
“因爲屈平是屈平,大王是大王。”
“這……”懷王不解了。
“屈平是大王子民,白雲是巫鹹大神子民。巫鹹大神是巴楚天空之主,大王是楚巴大地之主。屈平學舞是爲供奉巫鹹大神,使巫鹹大神爲楚民降福,是以白雲可教。身爲楚巴大地之主,大王即使想學,白雲亦不敢教!”
“呵呵呵,”懷王釋然,“那你就爲寡人跳一支吧,寡人賞舞總是可以的。”
“大王若要賞舞,就得将屈大人召來,有他扮巫陽,白雲才能跳起來。”
“這……”懷王吧咂一下嘴皮子。
“大王,若無别的事,白雲這要歇息了。白雲一向早睡,早上還要行功呢。”話音落處,白雲一個轉身,款款離開。
懷王站起來,一路送出殿門,送到後宮,目送白雲走到巫鹹廟前,推開廟門,閃身進去,再将廟門由裏面闩牢。
白雲感受到了身後的懷王,闩門的聲音故意很響。
懷王輕歎一聲,扭轉身,一步一步地挪回書房。
張儀車隊打起“秦”“使”“聘”等各樣招幡,一路招搖地趕赴郢都,與此同時,子啓先入宮城,将秦王親自出面和親、使相國張儀來郢求聘月公主的事細禀懷王。
懷王震驚。
顯然,秦王的這一步棋是懷王未曾料到的。淅水之戰未了,商於之仇未結,秦王卻先一步使重臣使楚和親,且往聘的并不是他女兒,而是他阿姐的女兒芈月,确切地說,應該是叫魏月,真真讓他如墜五裏霧中。
懷王召來屈平與靳尚,謀議應對。
張儀使楚,靳尚最是舒懷。想當年,他救過張儀一命,這辰光,張儀使楚,對他隻有益處,沒有半點兒不利。再說,前番伐秦,他原本就是反對的。自從襄陵戰後,靳尚對昭氏日益敵對,對外戰略漸轉爲結秦制齊,近日更有王親等利益在手,自然對張儀此來和親舉雙手贊成。
靳尚曉得屈平一力于結齊制秦,因而未講結秦制齊的事,隻将張儀與楚國的恩恩怨怨略作陳述,末了講道:“王上呀,若無張儀使力,越地或就是齊人的了。”
“你講的是!”懷王深有感觸,慨歎,“唉,隻可惜他未能容于昭氏!”
“不是張子不容,是昭氏嫉賢妒能,爲令尹之位設套陷害張子,這事兒王上是知情的。”
“好了,過去的事情,不必再提。”懷王看向屈平,“左徒,秦使此來和親睦鄰,你是何應對?”
“臣賀喜王上,賀喜芈月公主!”屈平拱手。
“呵呵呵,”見屈平支持,懷王笑笑,轉對靳尚,“上官大人,芈月是我阿姐骨血,命運多舛,今能嫁入秦室,不失爲一個好的歸宿。寡人曉得你與秦使張儀有舊,秦使此來,就由你酌情款待。你這就去,精心籌備,莫讓客人覺得慢待了。”
“臣受命!”靳尚告退。
屈平起身欲走,被懷王留住。
“屈平,你說說,秦使之來,你爲何不加反對,反而道賀?”懷王盯住他問。
“爲我大楚,亦爲王上。”
“講明白。”
“王上時常自比孝公,将臣比作商鞅,”屈平盯住懷王,“敢問王上可知孝公,可知商鞅?”
“這……”懷王怔了,“你說,孝公、商鞅怎麽了?”
“孝公爲報河西之仇,韬光養晦一十六年,直至孟津朝王。就臣所知,孟津朝王辰光,孝公明白魏侯是要找茬,亦自信實力,決心與魏一戰,是商鞅在最後關頭阻止了他。商鞅以退爲進,親赴魏都,以秦公名義擁魏侯稱王,稱秦公甘願稱臣。魏侯不知是計,做起強強聯合之夢,遂于逢澤南面稱尊,結果王上全都看到了。”
“你意是說——”懷王引而不發,目光征詢。
“臣意是,無論秦人是結親睦鄰,還是講出其他任何的漂亮話,王上皆不可信,尤其是張儀的話。這人是個禍事精,走到哪兒,哪兒糟殃。”
“當年他在楚國,不是幫我們滅掉越國了嗎?”
“當年他來楚國,是想以楚國爲本,實現他的壯志,因而他是一心事楚。不料事不遂心,因昭大人之故,他與楚國結怨,這到秦國去了。眼下他是一心事秦哪!”
“如果寡人說服他,讓他留在楚國呢?”
“魏王也曾說服他,讓他留在魏國,結果呢?他身在大梁,心在鹹陽,唆使魏國放棄河西之仇,轉而先伐趙,後伐韓。魏國兩戰兩敗,元氣大傷,魏國太子、龐涓盡皆戰死,魏王最終也死于非命!”
屈平短短幾句,懷王聽得心底發寒,由不得打個寒噤。
“既如此,你爲何又……”懷王略略回過神,不解地看向屈平。
“臣以爲,”屈平接道,“無論如何,張儀是來聘親的,且是爲秦王聘親。聘親是好事,臣是以賀喜。此其一。其二是,大王的要務是變法治内。古今一理,若要治内,就不可外戰。商鞅變法期間,秦國幾乎沒有外戰,一力休養生息。我王也是。臣所以提議與齊結盟,其實意亦在此處。三晉勢弱,我之勁敵隻在兩處,東北是齊,西北是秦。秦、齊遠隔三晉,各自鞭長莫及,惟我大楚,東北與齊接,西北與秦接。大國争鋒,不可兩面皆戰,我之長策,要麽結齊制秦,要麽結秦制齊。今我已與齊人結盟,如果再與秦人成盟,短期内我就外無戰事,我王就可全力治内!待我王練好内功,身強體壯,那時,無論是秦是齊,都隻能遣使來朝,惟我王馬首是瞻!”
“哈哈哈哈,”懷王長笑幾聲,豎起拇指,“好你個左徒,真乃我大楚柱國也!”
“大王謬贊,臣不敢當!”屈平拱手。
“敢當,敢當!”懷王又笑幾聲,“不過,你是一個大材,柱國這個虛銜隻會埋沒了你,寡人就不封賞了。你且回去安心造憲,任他張儀吹來何風,你我皆須如如不動,專心治内,如何?”
“臣遵命!”
張儀抵郢,依慣例入駐列國使臣館驿。
張儀一行下榻後不久,靳尚即奉王命造訪。張儀迎出,對靳尚深鞠一躬,攜手入内。幾句寒暄過後,張儀拿出玉璧一雙,呈送靳尚,拱手道:“此玉璧爲在下征蜀所得,區區薄意,不成敬意,還望靳大人笑納!”
“呵呵呵,”靳尚接過,欣賞一時,擡頭看向他,笑道,“敢問秦使,如此寶貝,算不算作賄賂呢?”
“大人言過了,”張儀回他個笑,淡淡應道,“不過是在下的一點小小私情而已。若作賄賂,此璧就污了大人的身價!”
“喲嘿,照秦使說來,靳尚的身價還不小哩!”
“是哩。”
“敢問秦使,在下身價幾許?”
“一塊和氏璧,外加眼前秦使的一條賤命!”
張儀出口言及當年之事,靳尚頗爲感慨,眼前不由浮出到他府中裸身求情的香女,良久,拱手問道:“舉手之勞而已,張兄不必挂齒。說起此事,請問張兄,此番遠足,怎麽沒帶香夫人來?”
見靳尚改稱張兄,張儀也換過語氣:“不瞞靳兄,就這辰光,你嫂夫人當是在終南山裏逗孩子呢。”
“賀喜張兄并嫂夫人了!”靳尚回個禮,笑問,“請問張兄,嫂夫人所出,是公子還是公主?”
“眼下是個公子,再過兩年,不定還會出個公主呢!”
“哈哈哈哈,”靳尚大笑起來,豎起拇指,“必須有的,有兒有女才是好!”
“靳兄幾個了?”
“夫人所出,三個,皆是公子。兩個妾室不争氣,各出兩個女娃,早晚回家,高高低低七個,外加三個婦人,吵得寒舍雞犬不甯哩!”
“靳兄好福氣!”張儀恭手賀過,從一堆箱籠裏尋找一會兒,搬出一隻箱子來,指它道,“靳兄,請看此箱!”
靳尚打開一看,是一箱錦緞。
“這是蜀國宮錦,細軟光滑,堪稱上等好絲,是征蜀辰光蜀王通國贈送在下的。一共是三箱,一箱給你香嫂子了,另一箱給了你另外一個嫂子,就是大秦國的紫雲公主,還剩這一箱,你香嫂子吩咐誰也不給,隻贈送給靳夫人!這不,在下一直留到今日,箱中之物連細絲兒也沒少掉一根哪!”
“哎喲喲,”靳尚朝空中連揖兩下,“謝嫂夫人了!”看向張儀,“不瞞張兄,無論你發多大的财、做多大的官,在下都不眼熱,惟有張兄所娶的這個香嫂,實讓在下眼饞哪!啧啧啧,内慧外秀,賢淑端莊,對張兄的忠貞,更是沒個說的。唉,比起香嫂來,我家那口子,”看向一箱蜀錦,搖頭,“配不上這箱寶物哩!”
“哈哈哈哈,”張儀長笑幾聲,“靳兄,在下是爲秦王聘親來的,不是到你府上搶弟妹來的,你就甭自誇了,在下曉得你府上有個好弟妹就是了!”
靳尚亦笑起來。
二人扯會兒閑筋,靳尚斂住笑,盯住張儀:“張兄如此記恩,想必也不會忘仇吧。今非昔比,相國對令尹,大秦對大楚,張兄此來,聘親是外,内中可是爲平複積怨?”
“靳兄說笑了。”張儀笑應道,“大丈夫處事,天下爲先,社稷次之,而後是家,再後方是身。在下心胸雖狹,卻也容得下幾節棍棒。再說,即使尋仇,也當與令尹大人無涉。不瞞靳兄,在下早已查明,令尹大人之所以誤會在下,是受了陳轸那厮的蠱惑!”
“這倒新奇哩。”靳尚急問,“張兄與姓陳的有何過節?”
“唉,說來話長。”張儀長歎一聲,“陳轸仕魏時,曾與在下師弟龐涓結下殺父之仇。龐涓出山後得到魏王賞識,陳轸逃得快,方才躲過一劫。爲查明龐涓來曆,陳轸潛入鬼谷摸底,剛巧遇到在下,受在下一通奚落,由是結怨了。”
“哎喲嘿,”靳尚恍然有悟,樂了,“江湖恩怨多嗬。”盯住張儀,“聽聞陳轸與張兄在秦曾有一争,陳轸敗陣了,适才至楚,可有此事?”
“靳兄又說笑了,陳大人怎麽可能敗陣呢?陳大人不過是不屑與儀同朝爲臣而已!”
“啧啧啧,張兄真是給足了姓陳的面皮!”靳尚豎起拇指,“說到這裏,在下倒有一句提醒張兄!”
張儀拱手:“在下恭聽!”
“依在下看來,陳轸這步棋走對了,張兄卻是明珠暗投呀。”
“唉,”張儀再出一聲長歎,“在下落到這步田地,别人不知,靳兄不該不知呀!”
“此一時也,彼一時也。”靳尚接道,“張兄未得先王賞識,卻得大王器重哪!”傾身,壓低聲音,“不瞞張兄,大王多次與在下談及當年之事,認爲張兄之才雄冠列國,無人可及!”
“哦?”
靳尚一臉熱切:“昭陽雖爲令尹,但大王從骨子縫裏信不過他,令尹之位形同虛設。隻要張兄棄暗投明,大王必以大楚五千裏江山相托!”
“靳兄——”張儀眼中流出熱望。
“令尹之位,非張兄莫屬啊!”
張儀眼中的熱望漸漸冷凝,微微搖頭:“靳兄怕是一廂情願了!”
“在下願以家族名譽擔保!”
“據在下所知,”張儀壓低聲,“令尹之位,大王早有心儀之人了!”
靳尚震驚:“何人?”
“大楚左徒,屈平!”
靳尚心底一寒,嘴角撇出哂笑:“張兄想多了,大王眼睛雪亮着呢。那小子不過會寫幾首辭賦而已,焉能與張兄相提并論?”
“哈哈哈哈,”張儀長笑幾聲,又壓低聲音,“大王的眼睛雪亮不雪亮,别人不曉得,靳兄難道看不出嗎?”
“張兄?”靳尚怔了。
“靳兄跟從大王多年,爲大王立下不知多少功勞,以靳兄之才,難道就配不上左徒之位?可大王呢?偏讓一個會寫詩賦的毛頭小子居此高位,這就是他眼睛雪亮嗎?”
張儀一句點到死穴,靳尚勾下頭去。
“靳兄,”張儀趁熱打鐵,“許多事情,不争是得不到的。譬如說當年,在下初涉世,沒有與昭陽争,結果就敗下陣來。之後入秦,在下汲取教訓,使出狠招,生生擠走公孫衍,之後又擠走陳轸。再後入魏,在下又擠走惠子……”頓住話頭,看向遠方。
“敢問張兄,你是哪能個擠的?”靳尚感興趣的顯然是這個。
張儀遂将如何擠走幾人的方法與過程一一述過,靳尚聽得心服口服,拱手道:“張兄高才,在下不及!”
“什麽高才呀,”張儀苦笑一聲,“不過是心狠而已。不瞞靳兄,在下私底下還是佩服公孫衍、陳轸與惠子的,但一槽不容二馬,一山不容二虎,他們占住位置,在下就連個吃草的地兒也沒了。”
“張兄說的是,”靳尚拱手,“請問張兄,眼前之事,在下該當如何應對那個寫詩的?”
“像在下在秦、赴魏時一樣,擠走屈平,獨占食槽!”
“這……”靳尚遲疑一下,“哪能個擠法?”
“靳兄隻須記牢三個字!”
“什麽字?”
“重累之。”
“重累之?”靳尚懵圈了,盯住他,“何解?”
“詩經有雲,‘将欲毀之,必重累之’。”
“這……”靳尚解不出來,撓頭。
“呵呵呵,”張儀笑道,“此詩文不在《詩》三百中,靳兄是以不知。全詩是,‘将欲毀之,必重累之;将欲踣之,心高舉之;君君子則正,以行其德;君賤人則寬,以盡其力。唯則定國。”
“怪道沒有聽說過呢。”靳尚笑笑,拱手,“在下愚癡,此三字何解,還請張兄賜教!”
“‘重’爲反複,‘累’爲屢次。‘重累’合在一起,就是反反複複,屢屢使用。”
“使用什麽?”
“這個呀!”張儀張口,吐出長長的舌頭,“就是言辭。”
“什麽言辭?”
“可以‘毀之’的言辭。”
“張兄是說,在下到大王面前反反複複地講他壞話?”
“不不不,”張儀擺手,“靳兄忘了此詩下面還有一句,‘将欲踣之,心高舉之’。”
“張兄之意是,講他好話?”
“正是!”張儀豎下拇指,“這是在下在鬼谷求學之時,先生所教的一招秘術,叫飛箝術,就是‘飛而箝之’。‘飛’就是‘重累’,就是‘高舉’。‘飛’字隻有一個目标,就是‘毀之’,抑或是‘踣之’。”
靳尚大張兩口,良久,緩緩籲出一氣,吧咂幾下:“啧啧啧,在下明白了。”略頓,“如何‘箝’呢?”
“‘飛’是爲‘毀’。如何使其‘毀’呢?就要用到這個‘箝’字。”
“怎麽用?”靳尚眼睛睜大。
“靳兄‘重累’使用‘飛’術,屈平必是飄飄然,亦必是愈加勤奮,愈加精進,恨不得一人當十人用,一天做十天活。活做多了,就會有疏漏。待那辰光,靳兄什麽也不必做,隻消睜大眼睛,盯住他所做下的一切,瞧準疏漏,輕輕地這麽一‘箝’。”張儀伸出兩個指頭,做出“箝”的動作,“打蛇要打七寸,是不?”
“啧啧啧!”靳尚不無歎服地再次吧咂幾下嘴皮子。
“不過,”張儀接道,“若用此術,僅靠靳兄一人是不夠的,靳兄還得尋找一個幫手。”
“幫手?”靳尚閉目,良久,看向張儀,“依張兄之意,何人爲宜?”
“南宮鄭後。”
“唉!”靳尚長歎一聲。
“靳兄爲何而歎?”
“不瞞張兄,娘娘心正煩呢,怕是幫不上忙了。”
“娘娘煩惱可是來自一個祭司?”張儀點題。
“正是。”靳尚震驚,“張兄連這個也曉得了?”
“呵呵呵,”張儀笑道,“此番使楚,前有昭陽,後有屈平,外加一個無所不能的陳轸,在下是如履薄冰,如臨深淵,不敢不去曉得呀!”
“張兄既已看破,可有解招?”
“你可轉呈南後,隻要她肯聽儀,莫說是奪回眼前恩寵,即使楚王的偌大後宮,也将隻爲她一人而設!”
靳尚吸一長氣:“張兄有何妙策?”
“八個字,想王所想,好王所好!”
就南後而言,王之所想與王之所好的範圍,隻能局限于後宮,否則就是僭越。
于後宮來說,懷王的最大心事有兩個,一個是因白雲而起的巫鹹廟,這個鄭袖已經辦妥了。另一個是,淅水戰後,懷王一時沖動,慷慨解囊,撥出不少庫金以撫恤傷亡,各地稅賦又未能及時補足,由是造成宮用短缺。總管後宮的内尹使盡解數,仍舊是捉襟見肘。内尹無奈,隻好縮減各宮的宮用。宮人奢華慣了,宮用一下子縮減近半,頓時怨聲四起,或對懷王訴苦,或向他告發宮尹克扣脂粉之罪。作爲楚宮之主,懷王是不能在自己的女人面前顯出朝廷困頓的,因而對她們的抱怨不勝其煩。不得不說,這可能是他近日獨居書齋、不想親近她們的潛在原因。
顯然,張儀早将楚宮内幕探個清楚,向南後獻的計謀是養蠶織布,替王分憂。
“這……”鄭袖皺眉,苦笑,“行嗎?”
“張儀既已誇口,娘娘何不一試呢?”靳尚笑道。
“好吧,”鄭袖一咬牙根,“爲了子蘭,本宮豁出去了。可這織機——”
“娘娘放心,一應物什,臣已備妥。臣憂心娘娘不會,還爲娘娘尋到兩個巧手織女呢。”
“養蠶織布、縫衣引線諸事,本宮自幼就會,隻是多年沒幹,手有點兒生了,有這兩個織女甚好!”
鄭袖說幹就幹,不消幾日,就将宮中布置一新,宛如一個民間工坊。宮女大多是從民間選來的,讓她們養蠶織布本非難事。在南後的帶動下,南宮之内一時人機嘈雜,手忙腳動,一片繁忙景象。
南宮的大動作自然驚動了内尹。内尹躬身探看,自也忖出娘娘心思,暗示娘娘大王或會在晚上過來看看呢。
入夜,懷王看書至一更,想是困頓了,打個哈欠,站起來,美美地伸個懶腰。
“我王,出去走走如何?今宵天氣不錯哩!”内尹小聲奏道。
“走!”懷王揚手應過,腳已跨出房門。
果然天氣晴好,星鬥漫天。
君臣二人沿宮中小徑漫步而去,走着走着就到了後宮,到了巫鹹廟外。懷王駐足,望着關得嚴嚴實實的廟門,若有所思。自那日被白雲以神的名義婉拒之後,懷王的人生裏第一次對女人産生了敬畏,不敢再輕易叫她侍茶或伴舞了,至于侍寝,是再也沒有想過的。
然而,人就是奇怪,越是得不到,越是念念不忘。懷王在巫鹹廟外站有良久,見廟中一絲兒動靜也無,曉得祭司睡去了,輕歎一聲,動身欲回書房。
内尹笑道:“我王,要不要各家宮院轉轉,看看娘娘們這都睡沒?”
懷王心動,朝各處宮院信步走去。
所有宮院皆已熄燈,惟有一處隐隐映出亮光。
“哪個宮,”懷王看過去,略覺不滿,“大半夜了,還不熄燈,沒個規矩了?”
内尹看一會兒,壓低聲音:“看方位,當是南宮!”
“鄭袖?”懷王叫出二字,朝亮光快步走去。
院門沒有上闩,内尹輕輕一推,懷王跨進,但見各個宮室燈火輝煌,音聲嘈雜,宮院裏也擺有勞作工具,所有宮女皆在忙活,或挑蠶繭,或理蠶絲,動作娴熟,沒有一人說話。所有物品碼放得整整齊齊,兩間稍大的屋子裏,各擺一台織機,一台正在安裝,另一台已經挂絲了。
懷王走到挂絲的那架織機,見鄭袖坐在機上,一身農家短衣,正與兩個宮女煞有介事地調試機杼。
懷王顯然未曾料到是這陣勢,急步走到機前:“袖兒?”
鄭袖假作驚訝,緊忙下機,深深一揖:“王上——”
“你這是——”懷王指向織機。
“王上,”鄭袖侃侃言道,“聽聞國事艱難,宮用吃緊,大王爲此心煩,臣妾心疼,卻又幫不上忙。前幾日,臣妾突然想到幼時從母學過織繡,就想爲大王分擔一二!”
“賢妃啊!”懷王由衷感動,撫摸其手,“你這纖弱之手……”
鄭袖抽回,甜甜一笑:“大王莫要扁看臣妾喲,若論織錦刺繡,”指向兩位幫她調試機杼的宮女,“她們可就差得遠呢。大王若是不信,這就問問她倆!”
“信信信,”懷王樂了,“愛妃的話,寡人哪能不信呢?”轉對二位宮女,“夜深了,叫大家歇息去,明晨勞作不遲!”挽起鄭袖的纖手,雙雙走向寝處。
内尹笑了。
翌日清晨,懷王早早起榻,将南宮裏外宮院巡視一遍,相中一塊草坪,躬身翻耕,拓出一塊小菜園。
在懷王、南宮的帶動下,其他宮室不敢怠慢,也都各尋擅長,楚宮龐大的芈字宮苑在短短的十來天裏如同鄉野農忙時節,男耕女織,煞是熱鬧,再沒有宮妃抱怨大王克扣脂粉錢了。
大楚後宮由鄭妃引發的這場大生産運動迅速傳揚到宮外,滿朝文武及郢都百姓無不贊頌鄭妃賢淑。
屈平聽聞,先是涕淚交流,繼而怦然心動。
無論如何,這是個啓動改制的良機。
屈平曉得,如果懷王真的啓動改制變法,在楚國将是驚天動地。同池共浴之後,屈平曉得,懷王準備好了,決心也已下定,下面該是他屈平登場,改制變法,強楚制秦。
這是一場硬戰,也是一場苦戰,他屈平不打則已,若打,就必須打好。
而要打好這一戰,僅憑一己之力,屈平深感力不從心。
因爲,張儀來了。
屈平曉得,他遠不是張儀對手。沉思良久,屈平提筆拟就一封長信,将楚國近況,尤其是烏金、巴鹽、張儀使楚諸事,扼要述過,邀請蘇秦入楚。
書信寫畢,屈平将之交給屈遙,讓他派一心腹前往邯鄲,将書信親手呈交蘇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