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轸繞來繞去,昭陽這才明白陳轸想繞的是什麽,眼珠子瞪得溜圓。
“昭陽老哥,”陳轸點出他的名諱了,“你可知道,在安邑之時,在下爲什麽要設那個元亨樓?”
昭陽搖頭。
“因爲那個眠香樓!”陳轸一字一頓。
“賭樓與青樓有何關系?”
“那個眠香樓是秦人立的,樓裏有一個名叫天香的,勾走了魏國太子的魂!”
昭陽目瞪口呆。
“如果在下的老眼沒有看錯,那個天香,此時就在郢都,就在品香樓裏,且還勾走了方今王子,鄂君子啓的魂!下一步她會勾誰,在下可就不敢想喽!”
顯然,事情鬧大了。
“天香在安邑賣身,秦人得了河西。天香這辰光來到郢都,在下有個預感,秦人要得的怕就不是一塊區區的商於喽。”
昭陽倒吸一口冷氣。
昭陽漸漸握拳。
昭陽的老拳咚的一聲砸在幾案上:“看我把它封了!”
“老哥怎麽封?”陳轸笑笑,搖頭,“大楚王法,沒有禁娼。有人賣春,有人買春,這是生意。人家在做合法生意,老哥憑什麽去封?再說,出房子的是啓公子,不定還有王叔。老哥掂量掂量,敢封啓公子和王叔的生意嗎?”
昭陽不吱聲了。
廳中靜寂。
不知過有多久,昭陽決心下定,擡頭看向陳轸:“兄弟,聽你的。你說,你的這個樓該怎麽立?”
“在下相中一個宅子,就在品香樓的對過,聽家宰說,那樓是你們昭家的。”
“我送給賢弟!”
“不是送給我!”陳轸連連擺手,“是我們搭夥。你出硬貨,就是房舍、裝飾,在下出軟貨,就是做生意的人。生意所得,你我五五分成!”
“你有什麽人?”昭陽問道。
“元亨樓的原樓主呀,他叫林東,是個鬼精鬼精的人,他身邊還有一個叫桃紅的女子,那也是個人精。有他二人在,我們這個生意想不火也不成呀!”
“他們在哪兒?”
“應該還在安邑。”陳轸笑道,“相信他們舍不得我的那個樓呀,那是搬不走的。不過,生意也應該很差了。隻要在下召請,他們不會不來!”
昭陽再無二話,召來邢才,吩咐他一切聽從陳轸,在品香樓對面籌設元亨樓。
子啓帶陶壺入見王叔,見他正與射臯、彭二君說事兒。
“王叔,”子啓吩咐下人将陶壺擡到廳中,呵呵樂道,“您要的這個破壺,小侄已經到手了。”
王叔擺下手,指向一個角落。
子啓讓下人将壺擡過去,尋個席位坐下。
“剛剛使人請你,人應該還沒到你府上呢,你這竟就來了!”王叔給他個笑。
“本說過來呢,還沒出門,昭鼠到了,送來這個破壺。”
射臯君語氣急切:“昭鼠說啥沒?”
“備足三萬五千張了,随時可以裝運。還差二萬五就到十萬足數,再過兩個月當可籌齊。”子啓贊道,“沒看出來,這人是個幹将!”
“總覺得此人不靠譜。昭府的人,我真正不放心呢。”彭君看向子啓,“隻有賢侄……”
“是我讓用他的!”王叔攬下。
“二哥?”彭君怔了。
“宛地是景家的,昭家想插足,這是好事情。昭鼠到宛地,人生地不熟,你們幾個幫幫他,應該不是壞事,昭家理應領情。”王叔給出解釋。
“二哥呀,你是好心人,”彭君接道,“小弟把話先擱這兒,放條毒蛇在身邊,就得提防讓蛇咬了。”
“也是。”王叔看向子啓,“你得留個心眼。”看向三人,“人齊了,咱們這就議議犁頭的事。無論如何,得有個方略。”看向彭君,“彭弟,你作何想?”
“小弟之意是見好就收。”彭君接道,“這些年下來,王兄還是照顧咱自家人的,但凡咱們張口,王兄沒有不應的。王兄既然頒發王命,咱不能打王兄的臉啊!”
“咱哪能打他臉了?”射臯君盯住彭君,氣呼呼道,“他頒這個王命,幾時與咱商量過?你我就算了,二哥的臉,他總得給吧?官面上,工礦商貿歸二哥轄制,這是父王臨終時的喻旨,可他呢?”
彭君不再說話,看向别處。
“再說,”射臯君接道,“一碼歸一碼。咱與秦人簽這個犁頭契約,是在他頒王命之前。契約立了,咱卻不履約,還算是人嗎?中原人整天罵咱是南蠻子,憑啥罵咱?就是因爲咱不開化,不守約。彭哥呀,你随便想想,人家與你簽約了,先給訂金,占總數的百分之三十,第一批貨這又錢貨兩清,第二批貨還沒送到,人家這又把錢給了。這叫啥?叫信任。人家這麽信任咱,咱呢?說撕約就撕約了?王命當然重要,但這王命是啥辰光頒的?人家怕不放心,專門找咱做生意,因爲咱們是王室。這若收錢不做了,人家會作何想?隻能是說咱串通王兄,謀人家的财!”
射臯君噼哩啪啦講出一大席話,句句成理,彭君再無話說,看向王叔。
“賢侄?”王叔轉向子啓。
“二位叔呀,”子啓看向射臯君與彭君,嘴角撇出一笑,“咱能不能甭扯别的,賺錢就是賺錢?”
“嘿,你小子!”射臯君沖他笑了。
幾人也都笑起來。
“幾位叔,”子啓斂起笑,拱手一圈,“小侄以爲,這樁生意停不得!大體算下來,抛開本金,有三倍利呀,咱不過是倒個手而已!幾位叔講大義,講信譽,小侄全都不懂,小侄隻想說幾句實在話。實在話是,咱需要錢哪!咱得養家兵,咱得養臣僚,咱得養眷屬,咱得養百工,咱還得起屋造苑,春遊秋狩,侍奉宗廟,上支王差,下酬百官,無論是内治還是外戰,咱時時處處都離不開錢哪!可錢從哪兒來?有啥錢能比這個生意來得快?”
“賢侄,”王叔盯住他,“不是王叔不想賺錢,王叔是憂心哪。秦人若是不用這些犁頭耕地,而是化作槍頭,你想過沒?”
“王叔呀,”子啓急了,“咱是做生意的,生意就是生意,是不?犁頭賣給秦人了,就是人家秦人的,人家拿它什麽,咱管得着嗎?咱犯得着管嗎?再說,沒有咱的烏金,秦人就不做烏金槍頭了?秦人會到别處去買!天下不隻宛地産烏金,是不?即使秦人沒有烏金,咱若是言而無信,一如射臯叔所說,收錢不給貨,人家能不打咱嗎?人家若是打咱,拿什麽東西不能打呢?就說這次淅水之戰吧,咱究底敗在哪兒,小侄不說,幾位王叔難道不知道嗎?在犁頭賣給秦人之前,人家已經造好烏金兵器了,是咱不知道而已!幾位王叔也都知道,淅水之戰,秦人是不想打的,是咱打上人家的門口!是景翠他們嚷着要打,鬧哄哄地打上門去,這打敗了,卻賴烏金的事,天底下哪有這等混賬事兒?小侄敢說,父王的心讓那三家禍事精迷住了!都是什麽東西呀,東打打,西打打,整天嚷嚷着就想打架!曉得他們爲什麽要打嗎?起初我還以爲他們是要開疆拓土呢,這辰光看來,完全就是謀私利!”恨恨地指向東北,“襄陵的事幾位王叔全都看到了吧,襄陵那八個邑,個個富得流油,可所有的油全都流進他老昭家了!想想我就生悶氣!”
子啓的這一番話,雖說直率,卻是成理。想想也是,幾個人中,除王叔之外,也隻有子啓敢說出來。
“哈哈哈哈,”射臯君大笑幾聲,沖子啓豎起拇指,“聽賢侄說話,真叫痛快!其他不扯了,賢侄你說,咋個辦哩?”
“小侄之意,我那父王既然有命,作爲臣下,咱也不能抗命,是不?怎麽辦呢?走暗不走明!”子啓應道。
“什麽叫走暗不走明?”彭君追問。
“就是不走邊關!”子啓将車衛秦的方案簡述一遍,末了道,“小侄詳細算過,犁頭每隻不過三斤來重,三萬五千隻,總重不超過十一萬斤。長途不可負重,按人均三十隻犁頭起算,一千家丁就可全部交貨!再使五百勇士保駕,可保無虞!”
這是一個實用方案。
三位王叔互望一眼,表情釋然。
“射臯弟,還有賢侄,”王叔捋一把胡須,看向射臯君與子啓,“你們講的是,生意就是生意,規矩不能壞。當然,我們也可以以王禁爲由,與對方中止合約。不過,即使中止合約,也要征得合約方同意,我們是不能單方撕約的。由于秦人先走一步,全額付清第二批貨的款項,這個口也就不好開了。我大楚王室不能有約不履,否則,今後何以取信于天下?但王命也是不可違的,賢侄所言,作爲權宜之計,倒也可以一試。我有兩個建議,一,運貨之人不能用家丁,可挑選蒼頭;二,你仨盡量少出面或不出面,全盤交給昭鼠。”
王叔的話是定棰。
子啓幾人又議一些細節,分頭行事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