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國伐齊,事情雖大,卻沒魏嗣什麽事。朝中大事仍由魏惠王決斷,支應秦國是張儀的事,三軍也各有将帥,留給魏嗣主宰的隻有一事,就是他的十幾個嫔妃,其中有幾個是從前太子申府中截留下來的。
魏嗣是個情種,天生腎好,每天都要禦女數人,即使房術功夫了得的天香也受不了他,由着他胡鬧,有時甚至讓身邊宮女(多是黑雕)替她應差。
男人總是要嘗鮮的,魏嗣對身邊的女人漸漸乏味,腦海裏時不時地閃出趙姬來。
趙姬卻不屬于他。
這日衛國太子到他殿中造訪,魏嗣使其内宰傳樂坊令舞樂款待,點名趙姬領舞,結果是其他人來了,趙姬沒來。魏嗣問罪,樂坊令回奏說,趙姬是王上嫔妃,要趙姬領舞須禀報毗人,奏請惠王恩準。樂坊令禀報過了,但毗人認爲不合宮禮,未予奏報。
魏嗣把毗人恨得牙根癢癢的,心頭欲火愈加烈了。得知趙姬每天上午都要到後花園中對着湖水練嗓,魏嗣竊喜,支使得力宮人将她請入一處僻靜院落。
在毗人治理下的後宮一向太平,趙姬更以爲是王上召請,絲毫未加懷疑,大步入院,趨步入堂。
候在堂中的是魏嗣。
不及趙姬反應,與她同行的宮人将她朝前一推,順手關上房門并院門。
趙姬驚呆了。
面對坐在主席位上的魏嗣,當今太子,未來魏王,趙姬既不敢動,也不能逃,唯有撲通跪地,連聲音也發不出來。
“站起來,舞一曲!”魏嗣舉起案上的酒爵。
趙姬卻站不起來。
“來,本宮扶你!”魏嗣起身,走到她跟前,将她攬腰抱起。
趙姬掙紮,聲如莺啼,不過是在真的啼泣:“殿……殿下……不……不能啊……”
魏嗣不再顧及她的掙紮與聲音,抱着她走進偏房,擱倒在早已備好的軟榻上。
得知秦國出兵伐齊,稷下令田文樂了。
消息是從寄住在稷下的小說門裏傳出來的。小說門堪稱是稷下消息最靈通的門派,先生姓風,在來稷下之前叫風子,立門之後稱爲風先生。風先生門生極多,單是身邊就有七十二位,散在列國的不計其數,多是說唱藝人,耳目最靈,專靠收集天下故事爲生,偶爾也做些陰陽之事,爲人蔔吉兇、看風水,可以說是天底下最受歡迎的人群。
自然,風先生也是稷下令田文府中常客。
當風先生煞有介事地講出秦國磨刀霍霍、行将遠征齊國時,田文“哈哈”長笑數聲,根本沒有當回事兒。
晚上家宴時,田文将風先生之言當作笑話講給了父親田嬰。
田嬰卻不敢當作笑話。
“蘇子可在?”田嬰支走風先生,轉問田文。
田文搖頭。
“蘇子哪兒去了?”田嬰震驚。
“去邯鄲了。他的管家使人叫他,好像是有急事。”
田嬰幾乎是從席位上彈起來,在廳中來回踱步。
“幾時走的?”田嬰頓住步子,盯住田文。
“三日之前。”
“使快馬赴趙,這就安排,請蘇子速回!”田嬰吩咐。
田文匆匆安排去了。
田嬰坐回席位,從袖中摸出一封密函,展開,凝視,頭上汗出。
“來人!”田嬰袖起密函,朝外面叫道。
家宰進來。
“備車,入宮!”
齊宣王久久凝視密函,上面沒有落款。
宣王将密函放下,擡頭:“何人所寫?”
“是臣的一個門人,兩個月前,臣使他扮作鹽商,前往秦地做生意,此函是他派專人捎回來的。”田嬰應道,“臣剛剛收到,未及斟酌,就又聽到稷下小說門的傳聞,是以不敢怠慢,迅即入宮奏報!”
宣王重新拿起密函,盯住它看。
“臣辨過了,是他的字,不會有錯!”田嬰道。
宣王的手微微顫抖。
“我們兩番出兵,把魏國打趴下了。魏國的相國是張儀,聽聞不久前此人奉命使秦,應該是他搬來的秦兵!”田嬰接道。
“嬰弟可有良策?”宣王盯住田嬰。
“外務之事,非蘇秦不能解局。臣弟得知此情,使人尋他,不想他在三日前赴趙國去了。臣弟使快馬追他,或能在他渡河前趕上。如果不出意外,旬日之内他或能回來。”
“他回來能有什麽用?”宣王一臉憂愁,兩手按住額頭,“常言道,兵來将擋,眼下缺的是禦敵之将啊!”
“臣弟所憂亦是此事!”田嬰應和,“要是孫軍師不走,該有多好!”
“唉,還說這些做啥?”宣王輕歎一聲,“依你之見,誰可以帶兵?”
田嬰連說三個名字,皆被宣王否定。
“要不,就讓稷下令田文帶兵吧?”田嬰言語試探。
宣王沒有應聲,似是沒有聽見。
“田文雖說沒有帶過兵,但也跟從孫軍師、田将軍有過曆練。再說,他結交甚多,稷下人才濟濟,也都認他,若是由他帶兵,至少能做到知人善任。”田嬰繼續推薦。
見田嬰繞來繞去,隻爲推薦自己兒子,宣王忍不住了,半是奚落:“相國以爲是伐滕嗎?是禦宋嗎?”加重語氣,“統統不是,是虎狼之秦殺上門來!”
“臣……”田嬰面色尴尬,“實在想不出更合适的人了。”
“有一個人,”宣王幾乎是脫口而出,“田忌!”
田嬰苦笑一下,看向遠處。
“如果不出寡人所料,”宣王盯住田嬰,“秦王伐我,必用司馬錯爲主将。在寡人心裏,能敵司馬錯的隻有一人,就是田忌!”
“臣弟也想過田将軍,”田嬰接道,“隻是,經過鄒相國兩番折騰,田将軍的心傷透了,不會回來的!”
“來人!”宣王叫道。
内宰進來。
“使人入楚,無論田忌身在何處,都要給寡人帶回來!可轉禀田将軍,無論他要求什麽,寡人全都答應,條件是,他必須回來!”宣王下達旨令,語氣沉重。
因趙相肥義所請,也因在齊時間過長,蘇秦有點兒想邯鄲了,吩咐車馬加快腳程,不過三日就到了宿胥口。
也是合該有事。這日宿胥口偏巧起了風浪,所有擺渡皆停。蘇秦要求趕路,飛刀鄒好說歹說,出高價尋到一個船家,剛剛踏上渡船,風刮得更大了,掀起滔天巨浪,且是頂頭風。船工撐出數丈,船體劇烈晃動,在水中打轉,馬匹受驚,大聲嘶鳴。船家死活不肯涉險,撐回碼頭。蘇秦也不好逞強,隻得在宿胥口尋客棧住下。
風卻一直刮,時大時小,次日竟還下起暴雨來。風雨肆虐三日,于第四日停歇。蘇秦他們剛要起渡,田文的家臣快馬追到。家臣呈上田文的親筆書信,說是情勢危急,主公請他速回臨淄。
蘇秦的心揪起來,眉頭擰成兩隻蜈蚣。
考慮到宿胥口是再好不過的信息收集地,蘇秦讓田文家臣先回齊國複命,說他随後就到。之後,蘇秦吩咐返回客棧,使飛刀鄒打探情勢,自己關門閉戶,靜心思索應策。
傍晚時分,墨者陸續傳來音信,秦國五萬征卒已過虎牢關,正在向魏境進發。
毫無疑問,秦人不遠萬裏強征東齊,這是一步匪夷所思的險棋,且也一定是出于張儀之謀。
張儀何以走出這步險棋呢?難道是他無子可下了?
恐怕是。
連橫魏國之後,張儀密結龐涓兩番折騰,先伐趙後征韓,不料盡皆折戟,且挫敗他的皆是齊國。在襄陵陷落之後,于魏而言,向齊報複的機會完全喪失,魏王也必對張儀心存疑慮。張儀求請秦國出面,更多是出于維護他在魏國的地位。
顯然,張儀也選擇了一個極好的時機,齊宮立新,權臣内亂,三軍無首,糧草無繼,國庫也在與魏國的兩番大戰之後損耗殆盡。換言之,齊國打不起仗了,齊國也打不動仗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如果一對一,秦國穩操勝券,因爲齊國技擊原本就不是大秦銳卒的對手,且沒有籌策之将。
于齊人而言,唯一的機會是等待援兵。誰是齊人的援兵呢?縱親列國。縱親國中,魏人肯定不是。餘下四國是楚、韓、趙、燕。楚人嗎?抑或是韓人、趙人、燕人?蘇秦閉目,一個一個地思考,再一個一個地排除。
思來想去,齊國真還沒有合适的幫手,即使有,張儀也一定會将之先行斬斷,否則,他不敢也不會來走這步險棋。
就眼前形勢判斷,張儀完全擁有這個能力。楚人記恨項城,必樂觀齊難,不會施以援手。齊國救過趙,趙人最有義務救援。但張儀早已結好中山,在魏與中山的南北夾裹下,趙國動彈不得。
能救援也應該救援的隻有欠下齊國大情的韓國,且它又剛好卡在秦人東征的要沖。
關鍵是,韓王敢嗎?
天色微明,一個概念油然而生。既然張儀敢走險棋,他蘇秦爲什麽不敢?
蘇秦分别寫就幾封密函,讓飛刀鄒使墨者分别轉呈韓國公孫衍、趙國肥義、楚國陳轸三人,掉轉車頭返回臨淄。
受命之後,司馬錯、車衛國緊急動員,選将調兵,籌備出征,公子疾、公子華則先行一步。公子華通知分散于列國的所有黑雕,将他們分作六個大組,分别配合東征行動,自己親至魏國會合天香,于大梁城内設立黑雕分台,居中指揮。
與此同時,公子疾率領一支逾百人的使團車馬,旌旗招展地越過周地,直入韓境,觐見韓宣王。
遞呈國書與禮品之後,公子疾将秦惠王的口谕一字不落地複述給韓宣王,請求他允準秦卒借道伐齊。
韓宣王收下國書,安頓好秦使入駐館驿,急召公孫衍與公仲入宮議事。
二人也已曉得所爲何事,尤其是公孫衍,幾天前就已接到了蘇秦的密函。
“王上,”公仲直抒胸臆,“不知怎麽的,一說到借道伐國,臣就會想到虞、虢之事。唇亡齒寒,虞公借道,終歸落了個亡國斷祠,臣早晚想起來,背脊骨都是涼的!”
公仲沒有明說反對,但言外之意是顯然的。
韓宣王看向公孫衍。
“王上可以借道。”公孫衍喝一口手中的酒葫蘆,誇張地吧咂幾下嘴皮子。
身爲國相了,公孫衍仍舊是葫蘆不離手,時不時就喝上一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