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還想到一個疑點,”田嬰沒有就手迹證僞,繼續從邏輯上開脫,“圍困鄒昊,臣得知是公孫衍所謀,随即使人訪查此人。據可靠探報,公孫衍自秦返魏後,一直在大梁郊野躬耕,并無一日出仕,此番到襄陵助鄭克,當是私人意願,非魏王任命。公孫衍與鄭克或有聯絡,與田将軍則無可能,一則二人向無交往,田将軍縱使通敵,也當是聯絡鄭克,不可能聯絡公孫衍,且他也不可能曉得公孫衍會突然出現在襄陵。”
“愛卿所言甚是,”辟疆深以爲然,思慮有頃,“隻是,天底之下,凡事皆有可能。既爲暗通,就非尋常推斷所能結案。”略頓一下,“煩請愛卿走阿邑一趟,請田将軍回宮協查。事不查不明,理不辯不直,是不?”
“臣受命。”田嬰接過旨令,當日起程,不消數日即到阿邑中軍,徑投孫膑帳中,将此事并公孫衍手迹略述一遍。
“唉,”孫膑聽畢,長歎一聲,指向自己雙膝,“在下這雙膝蓋,就是被一封僞書挖掉的!”
“軍師是說,這封信是龐涓僞造?”田嬰略怔。
“是也好,不是也好,事情已經出來了。”
“以軍師之見,該當如何是好?”
“曉谕田将軍吧,他當知情才是。”
田嬰趕到田忌帳中,将此案和盤講出。
不待聽畢,田忌咬牙切齒,震幾恨道:“牟辛小人,鄒忌奸賊,害我六千将士性命不說,這又行此下作之計,陷害在下,看我引兵殺回臨淄,宰掉牟辛,與鄒忌老賊算算總賬!”
田嬰曉得田忌是一時氣話,待其氣過,勸勉一番,吩咐他暫且入宮向威王解釋清楚。
田忌應道:“回宮不難,隻是眼前尚有些許軍務,待在下料理數日,即回宮去,與牟辛奸徒、鄒忌老賊對簿公堂,看我不生吞活剝了他們!”
夜色朦胧,隔牆有耳。二人的對話早被暗處一個黑衣人聽個分明,連夜密報牟辛。
鄒忌再鬧雪宮,威王震怒了,不問情由,使内宰帶诏命馳奔阿邑。
鄒忌不放心,命公孫闬陪同前往。
一行人馳至三軍大帳,内宰宣旨,解除田忌主将職分,收走三軍主将印绶,改任田嬰爲主将,押解逆賊田忌回宮治罪。
堂堂三軍主将于一夕之間就被打入囚車,押送臨淄,整個軍營沸騰了。部分田忌心腹衛士驚聞噩訊,不顧一切地追出轅門,将已行出數裏的囚車強行劫回中軍大帳,跪在帳外,向新任主将田嬰求情。内宰以爲軍士嘩變,惶急之下,嚴詞責令田嬰彈壓。
看到不滿的将士越聚越多,田嬰不便用強,好言勸止,返回帳中,對内宰道:“這一鬧騰,時已晚矣,宰公莫如明日辰時起程,由末将親往押送,妥否?”
内宰看向公孫闬。
公孫闬曉得衆怒難犯,看看天色:“如此甚好。”
是夜,田嬰急至孫膑帳中,緊急謀議。
“事既至此,”孫膑思忖良久,“田将軍就不宜回宮了。”
“這……”田嬰遲疑一下,“若不回去,豈不是坐實罪名了?”
“既爲外人栽贓,坐實也好,不坐實也好,大王盛怒之下,必失判斷。鄒相國有喪子之痛,或失理智。更何況他們證據在手,田将軍有口莫辯,若是回宮,也将是兇多吉少。”
“如此,奈何?”
“走人。”
“走人?如何走?”
“可使今日截攔囚車之卒劫走将軍,逃離此地,暫往他處避禍。待時過境遷,自有真相大白之日。那時,我等再向君上禀明實情,由君上爲将軍正名。”
“謹聽軍師。”
是夜,鬧事部卒砸開囚車,與田忌一道出奔。
田嬰将治軍不嚴之責攬下,具報請罪。
漳水盟會,魏人如約撤走。趙雍率領逾十萬趙人重返邯鄲,面對魏人留下的滿目瘡痍及洗劫一空的庫房,全力以赴于複興家園的事務之中。
百廢待興。蘇秦早出晚歸,奔波于外,這日于掌燈時分,才不無疲憊地回到府中。
秋果迎出來,爲他寬衣解帶,引入浴房,伺候他美美地泡了個熱水澡,擺酒弄盞,端出幾道親手炒出的菜肴。
許是疲累,許是着涼了,蘇秦望着食案,遲遲沒有動箸。
“先生,”秋果眼巴巴地望着他,淚水流出,“秋果……曉得不好吃的,一大早就到市集買魚買肉,可……走遍市集,莫說是肉鋪了,連尋常菜蔬也少得可憐,質次量少,價格還高得離譜,比我們出城前貴出不知多少,果兒……”以袖拭淚。
秋果是作爲蘇秦義女入住相府的,然而,自從在認親拜禮上當親父之面叫過蘇秦一聲義父之外,無論人前人後,秋果再沒叫過,早晚見面,隻稱先生。
“果兒,”蘇秦扯出個笑臉,随口解釋,“爲父已在宮中吃過了,大王賜給爲父許多好吃的呢,魚呀肉呀,擺了滿滿一大案,撐得爲父呀……”說着,做個怪臉。
“你騙人!”秋果到他跟前,在他頭上、身上連嗅幾下,“要是吃過,怎就不見一丁點兒腥味呢?”
“呵呵呵,”蘇秦指指她的心口,“你呀,怎就不會拐個彎兒呢?縱有多少腥味,也都沖進你燒的一大盆子熱水裏了。”
“瞧我笨哩。”秋果這也記起他剛泡過澡,木讷一笑,又要說話,有腳步聲傳來,急迎出去,是家宰袁豹。
“主公,”袁豹禀道,“有客人求見,我安排在候客廳了。”
“有請!”蘇秦剛說一句,覺得不妥,起身迎出,赫然看到候在那兒的竟然是鬼谷裏的童子,既驚且喜,拱手,“大師兄,沒想到是您!”
童子卻沒回禮,隻是笑笑,指肚皮道:“相國大人,賞幾口吃的!”
“大師兄快請!”蘇秦拱手禮讓。
童子在食案前果然隻吃幾口,算是飽了,摸出一隻錦囊交給蘇秦:“師弟,這是蟬兒姐捎給你的,要你夜半開啓。”
聽聞是玉蟬兒所捎,蘇秦心裏打戰,因不知何物,又讓他夜半開啓,實在不好拒絕,隻得雙手接過,納入袖中,拱手:“請大師兄轉告師姐,蘇秦這廂厚謝了!”
童子也無二話,起身辭别。
蘇秦挽留不住,送至府外,看着他隐沒入暗黑裏,唏噓再三,返回府中。
秋果也已收拾過廳堂,點上香,依往常慣例,爲他捶背。
蘇秦閉目享受一會兒,笑道:“果兒,夜深了,你且歇息吧。爲父……也是累了。”
“先生,”秋果又捶幾下,側臉問道,“方才那人遠比您年輕,您爲什麽叫他師兄呢?”
“呵呵呵,這是一個長故事哩!”蘇秦本已起身,這又坐下,給她講起鬼谷諸事,講述大師兄稱呼的由來及大師兄如何引帶他們四人在谷中修道的事。
“蟬兒姐呢?”秋果被山中故事吸引住了,緊盯住他,忘記了揉肩,“她又是誰?”
“她呀,”蘇秦欠欠身子,“是我們師兄弟幾個的師姐。”
“那個蟬兒姐定是歡喜先生了?”
蘇秦白她一眼:“蟬兒姐是義父的師姐,你該叫她阿姨才是,小輩不可亂講。”
“什麽師姐?”秋果抿緊嘴唇,“哪有師姐千裏捎物,還讓師弟夜半開啓之理?”
蘇秦語塞,臉漲一時,忽地起身,大步走向卧寝,邊走邊道:“你個女孩兒家,甭想多了,快睡去吧!”
“偏不,”秋果追上來,噘嘴,“今宵果兒就睡先生房裏,就睡先生榻上,一直候到夜半,看先生是怎麽開啓香囊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