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儀、司馬錯趨至辇前,見禮畢,惠文公笑道:“二位愛卿回來得正好!”揚手朝前一指,“走,随寡人迎接一個大貴人去。”又轉對公子華,“起駕!”
公子華揚鞭催馬,車辇再動。張儀不知大貴人是誰,又不便多問,隻得與司馬錯一道,加入迎賓隊列。
大隊車馬郊迎十裏,在驿站前停下。
秦公步下車辇,走到一處土台上,登台南望。百官羅列于後,按爵級站定。
見百官靜穆,群臣無不随秦公翹首南望。
張儀沉不住氣了,小聲問司馬錯:“喂,大貴人究竟是誰,知道不?”
司馬錯小聲應道:“不會是陳轸吧?”
“怎麽可能呢?”張儀撲哧一笑,“就那小子的德行,君上還能親迎?”
話音落處,有人大叫:“快看,來喽!”
果然,遠處煙塵滾滾,“陳”“秦”旗幟隐約可見。
張儀看得真切,驚得呆了。
待陳轸的車馬走近,惠文公擺手:“奏樂!”
軍樂手起奏,一時間,鍾鼓交響,铙钹齊鳴,笳笛橫吹,奏的是将軍凱旋曲《破陣樂》,相傳爲姜子牙所作。
尚距三百步遠,陳轸跳下車馬,跌跌撞撞地趕奔過來。
惠文公跨下土台,迎上前。
陳轸兩膝一軟,撲通跪倒,磕頭如搗蒜,泣不成聲:“君上……”
惠文公大步走到他的身邊,口中說道:“愛卿,一路辛苦了!”
陳轸涕淚滂沱,口中出來的全是顫音:“君上……”
惠文公伸手挽起他的胳膊,将他硬扯起來:“愛卿啊,寡人正在上朝,聽說你回來,這不,連朝也沒下,就領百官迎來了!你看看,他們穿的全是朝服!”
百官齊賀:“恭迎陳上卿凱旋!”
陳轸面對百官,深深一躬,又轉對惠文公一揖至地,泣道:“臣何德何能,敢勞君上大駕親迎?”
“呵呵呵,”惠文公還他一揖,“愛卿之功,可抵三軍哪!”說罷,輕輕挽住他的手,“走,随寡人上車,我們君臣入宮暢談。”
君臣二人在衆臣的恭賀聲中登上公辇,大隊車馬掉頭,朝鹹陽辚辚而去。
回到宮中,秦公解散百官,完全忘記了張儀和司馬錯,隻與陳轸在怡情殿裏密談。
張儀怅然若失,走下宮前台階,正要打道回府,見公子華步出宮門,眼珠兒一轉,揚手叫道:“公子留步!”
公子華走過來,抱拳笑道:“呵呵呵,是張兄!幾日不見,甚是想念,向人打探,說你進山去了。山中奇珍甚多,一定帶回稀罕物事了吧,快讓在下開開眼界。”
“沒帶什麽。”張儀回以一揖,“就弄回來兩壇老酒,說是有些年頭了。”
“嗨,”公子華笑道,“說起喝酒,在這鹹陽,怕是沒誰比得過在下。在下喝過的,你猜有多少年陳?一百二十年!再猜是誰孝敬的?是你師弟龐涓府上的範廚。此人先祖是魏國釀酒師,那壇老酒是他的家藏。”
“嗨,”張儀眼裏現出不屑,“一百二十年也算陳釀,看來公子喝得少了!不瞞你說,在下帶回的這兩壇,少說當有一百五十年!”
“啥?”公子華眼睛大睜,“一百五十年!哈哈哈哈,你淨吹吧。在這大秦,真有此等好酒,還能瞞過在下?”
“原本我也不信,”張儀斂住笑,認起真來,“可那家主人堅持說,是他爺爺的祖爺爺釀下的,你算算看,照他這麽算,至少也在一百五十年!”
“走走走!”公子華一把扯住張儀,“在下這就到你府上,喝它一口!”
二人驅車直奔張儀府上,張儀吩咐香女弄菜。
待酒菜上來,張儀親手斟過,端起敬道:“公子,請飲此酒。”
公子華輕啜一口,吧咂幾下嘴皮子。
張儀盯住他:“如何?”
“嘻嘻,”公子華放下爵,眉頭微皺,盯住張儀,“張大人,酒的事兒我們暫先放下。你哄我來,想是有啥急事兒?”
“呵呵呵,”張儀笑道,“在下請你來,隻此一事,品酒!在下得佳釀,不敢獨享啊!”
“那……”公子華指着酒爵,“張大人,我是照實說呢,還是說虛的?”
“照實說。”
“要照實說,此酒不過是一般陳釀,頂多也就三十年陳。”
張儀故作不信,舉爵飲下,細品一會兒,做個鬼臉,苦笑:“唉,公子,在下實意請你,本想喝個佳釀,誰知這竟上當了。看來,村野之言不可信哪!”将兩隻空爵再次斟滿,“也罷,喝酒在個心境,此酒雖是一般陳釀,卻也算是酒中上品。我們兄弟将就一下,照舊喝個痛快。”
“張兄所言極是!”公子華亦笑起來,“說實在的,三十年陳也是好酒。真要是百五十年陳釀,你敢請,在下還不敢喝呢,能聞個味兒就知足了。”
“公子痛快!來,滿飲此爵!”
二人頻頻舉爵,不消半個時辰,俱至佳境,話題也由酒扯開來,越扯越寬泛,漸漸引到正題上。
張儀斜睨公子華一眼:“公子,在下實在弄不明白,天下誰人不知陳轸是小人,可君上……今日之事,在下就不說了。”
公子華笑應道:“張兄呀,滿朝文武皆可發出此問,唯張兄不可。”
“哦,此是爲何?”張儀大睜兩眼。
“呵呵呵,”公子華身子趨前,壓低聲音,“實話告訴你,要不是陳大人,張兄這陣兒隻怕還在楚地呢!”
張儀吃一大驚,笑道:“公子說笑了,在下奔秦,與那厮何幹?”
“敢問張兄,你是因何離開楚國的?”公子華得了酒力,較起真來。
“受奸賊陷害。”
“何人陷害?”
“昭陽豎子!”張儀從牙縫裏擠道。
“昭陽那厮爲何害你?”
“他想當楚國令尹,視在下爲絆腳石。”
“哈哈哈哈,”公子華手指張儀,爆出一聲長笑,“張兄聰明蓋世,這辰光卻又如此糊塗!我且問你,依昭陽那厮之才,可是張兄你的對手?”
張儀搖頭。
“這就是了。”公子華又飲一爵,噴着酒氣,“既然是一家人了,在下不妨将此舊事訴諸張兄,權博一笑耳。”
張儀不停斟酒,笑道:“在下洗耳恭聽。”
公子華又飲數爵,豪氣上湧,将陳轸在楚如何設計,如何以和氏璧陷害張儀,迫使張儀出逃奔趙,蘇秦又如何用計迫他至秦一事,從頭至尾細細道來。
公子華掌管黑雕台,陳轸在楚的一舉一動,自然逃不出他的掌握,此時得了酒力,再無忌憚,講得那叫個繪聲繪色,驚心動魄。
張儀一直以爲害他的是昭陽,此時明白原委,竟是呆若木雞,愣怔許久,方才悟道:“好好好,好計謀!”又愣一陣,爆出一聲長笑,舉爵又贊,“當真是好計謀呀!怪道君上對此人這般器重,原來他是大功臣呢!來來來,華兄弟,爲這個大功臣,幹!”
“幹!”
送走公子華後,張儀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想到自己冒死說越,辛苦數百日,眼見就要實現大志,卻被這厮毀于一旦,又想到自己因此而受的種種苦楚,張儀越想越是窩火。再進一步想到山東列國竟在短短一年之内,讓蘇秦捏爲一團,沸沸揚揚地縱親制秦,而秦公緊急召見他和司馬錯,爲的也必是尋求應對,張儀越發睡不去。
一直折騰到後半夜,張儀索性從榻上坐起,冥思對策。
翌日無朝。天剛閃亮,宮中來人召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