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頓好車衛國等,陳轸這才閉門琢磨秦公旨令,越琢磨越覺棘手。
列國縱親使團入楚堪稱楚國大事,而大事隻決于一人,就是楚威王。盡管在楚多年,他對威王仍舊所知有限,因威王既不是魏王,也不是秦公,幾乎不給他套近乎的機會。而就目前情勢而言,蘇秦合縱對楚可謂是有百利而無一害,如何說服楚王,他實在尋不出合适理由。
陳轸閉門不出,冥思一天,未能籌出妙策,猛地想起白姬,使人急入章華台,尋到白姬,詢問宮闱之事,得知楚王許久沒有臨幸她,也未臨幸其他任何妃子,且其最後一次臨幸是兩月之前的事,她明顯覺出楚王有心無力,行不動房事了。
陳轸心裏一動,四處打問醫家,探詢回春之術,連訪數日無果。
陳轸不無郁悶,正沿大街閑蕩,見前面圍了一堆看熱鬧的人,近前審看,是一個穿着奇怪的異相漢子在賣仙丹。稱奇的是,那人的屁股不是坐在地上,而是離地一尺有餘,感覺是懸空浮坐,引得衆人紛紛低頭探看,有人還走近他的身邊,趴地上驗看。
那漢子并不理會,見人圍得多了,便扯起嗓子叫賣:“丹藥,丹藥,靈妙丹藥,吃一粒可祛小病,吃十粒可祛大病,若是吃上百粒,百病皆除……”
那漢子白眉長耳鷹鼻,面相奇特,身旁鋪着一塊絲帛,帛上擺着一隻丹瓶,瓶旁放着一粒如紅棗般大小的蜜丸。
那漢子不停叫賣,中氣十足,聲音富有樂感。
見看熱鬧的人越聚越多,那漢子報起了家門:“列位看客,在下姓莫名耳,荊山人,生于莊王元年,少時得逢異人,随其遷居女幾之山,習煉仙大法,得長生之體,今已三百零七歲,此番來郢,乃奉家師之命,擇選有緣弟子……”
有個患牙病的擠到前面,指着腮幫子問道:“請問上仙,牙疼能否治愈?”
“牙疼是小病,一粒足矣。”
那人喜道:“請問上仙,多少錢一粒?”
“一塊郢爰。”
郢爰是郢都的定制金币,隻有官宦富貴人家才藏得起。那人長歎一聲,扭頭走去,周圍看客無不搖頭。
像他這般異人,郢人也似見得多了,有人笑道:“嘻嘻嘻,這位上仙,編謊也要編得圓些。瞧你這點年紀,大不過四十,卻說自己三百零七歲,騙鬼哩!”
衆人皆笑起來,不少人扭頭走開。
那漢子皮肉不驚,隻在嘴角哂出一笑,依舊大聲叫賣。
陳轸眉心舒展,計上心來。
見看熱鬧的漸漸散走,陳轸踱到跟前,摸出一塊爰金扔給他:“莫上仙,在下請一粒。”
那漢子瞄他一眼,接過爰金,從瓶中倒出一粒丹藥,遞給陳轸。
陳轸笑笑,指丹瓶道:“丹瓶裏還有多少?”
“八十粒。”
“請問上仙,此藥真的包醫百病?”
“這個,”那漢子略略一怔,将陳轸上下打量一番,緩緩說道,“要看什麽病了。病症不同,用藥自也有異。”
“嗯,”陳轸點頭,“此話在理。在下百病纏身,欲請上仙前往寒舍診治,不知上仙肯屈尊否?”
那漢子拱手:“就依官人。”
昭氏府宅的龐大門樓上,原來的“左司馬府”已被“令尹府”取代。
聽聞陳轸光臨,邢才迎出,見過禮後,小聲叮囑:“陳大人,近日老夫人病情加重,恐有不測,主公心情不好,在下特意提醒大人,見主公時,說話有個分寸。”
陳轸拱手:“謝了。”
邢才引陳轸至廳中坐下,自去禀報。不一會兒,昭陽進來,心情果是不好。
陳轸起身揖道:“陳轸見過令尹大人!”
昭陽擺手讓他坐下,自己也于主位坐了。
陳轸拱手:“聽聞老夫人玉體欠安,在下特來拜望。”
“不瞞陳兄,”昭陽眼角濕潤,聲音哽咽,“家母因和氏璧一事受驚,病情加重,反複幾次,這一回,怕是……頂不住了。王上使禦醫診治,家母什麽藥也都試過了,根本無用,禦醫無法,隻好用針。家母已是骨瘦如柴,早晚見她的身上紮滿銀針,在下……在下……”泣不成聲,有頃,從袖中摸出絲絹,拭一把淚水。
“令尹大人,”陳轸見他拭完淚,方才說道,“在下此來,爲的正是老夫人之病。”
“哦?”昭陽身子趨前,盯住陳轸。
“老夫人之病,在下也是挂心。近日在下四處尋訪,終于訪到一位得道仙翁。在下将老夫人的病情詳細講過,仙翁交給在下一粒藥丸,”說着,從袖中摸出一隻小瓶,倒出一粒丹藥,“就是此丸,是否管用,大人或可請老夫人一試。”
昭陽接過丹藥,細細察過,叫來兩個婢女,吩咐她們将藥丸搗碎,和上蜂蜜,喂老夫人服下。
約過半個時辰,婢女急來禀報,說老夫人滿面紅光,病情好轉,已能翻身坐起。
昭陽驚喜,急忙過去察看,又過半個時辰,樂呵呵地複入廳中,向陳轸求問上仙何在。
“大人莫急,”陳轸笑道,“若是此藥真正管用,老夫人之病,盡可包在陳轸身上。”
昭陽拱手謝過,由衷歎道:“唉,每逢在下遭遇大坎,總是陳兄出手相助,陳兄大恩,讓在下……唉,不說了!”
“呵呵呵,”陳轸還過一揖,“大人不說,方是正理。在下在楚數年,虧得大人照料,這才活得像個人樣。大人于在下有此大恩,在下從未說過半句報答之語,隻将點點滴滴刻在心裏。在此世上,在下早無親人,老夫人是大人母親,也是在下母親,在下此舉,不過是爲母盡孝而已。”
陳轸說出此語,堪稱肝膽相照了。昭陽感動,當下喝叫擺出香案,與陳轸歃血爲盟,結爲八拜之交。昭陽年長爲兄,陳轸爲弟。
結拜完畢,下人擺出酒席,二人痛飲。
“來來來,”昭陽親手倒酒,遞給陳轸,“陳賢弟,大哥敬你!”
陳轸接過後放下,亦爲昭陽倒滿一爵,雙手呈上。
二人舉爵碰過,昭陽正欲飲下,陳轸擺手止道:“大哥且慢,轸弟有一言,不吐不快。”
昭陽放下爵,正襟說道:“賢弟請講!”
陳轸亦放下爵,長歎一聲,眼中淚出:“大哥,在下在魏蠅營狗苟十餘年,别無他念,一心隻想輔佐魏室,成就一生輝煌。豈料爲件小事得罪龐涓,一家老小被他趕盡殺絕,在下也差一點被他淩遲處死。此仇此恨,在下早晚想起來,心如刀絞……”
昭陽眼珠暴起,“咚”一拳擊在案上,将兩隻酒爵震飛,酒灑一地,怒道:“龐涓豎子,欺侮賢弟,就是欺侮大哥,可爲家仇!襲我陉山,斬我将士數萬,可爲國恨!家仇國恨,昭陽若是不報,枉爲丈人!”
陳轸撿起歪倒在地的酒爵,重新斟滿,緩緩說道:“大哥可曾想過如何報仇?”
“這有何難?”昭陽不假思索,“大哥這就奏明大王,興師伐魏!”
“唉,”陳轸搖頭歎道,“大哥縱使想伐,大王亦必不肯。”
“哦?”昭陽一怔,“大王爲何不肯?”
“因爲三晉已經縱親,不久前蘇秦前往齊國遊說。若是不出在下所料,齊必入縱。中原列國皆入縱親,大王如何興伐?再說,大王已經鲸吞吳、越,拓地數千裏,如此功業,遠超曆代先王。大王眼下隻想守成,早無進取之心,大哥縱想建功立業,使大楚稱霸天下,揚名萬代,也是難啊。”
昭陽冷靜下來,沉吟有頃,點頭:“嗯,賢弟所言甚是。依賢弟之見,該當如何?”
陳轸如此這般低語一番,昭陽頻頻點頭,舉爵:“好,就依賢弟所言!來,爲成功伐魏,報仇雪恥,幹!”
“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