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能呢?”姬雪笑道,“臣妾又不是三歲孩童。”略頓,“那人跪在地上,說是求見殿下。殿下見他沖撞臣妾,就要拿他問罪。也是臣妾好奇,召他詢問,此人自稱是雲夢山鬼谷子的弟子,魏國大将軍龐涓、楚國客卿張儀皆是他的師弟。臣妾上下打量,見他貌不驚人,衣冠陳舊,形容舉止看不出是胸有大才之人。龐涓、張儀何等人物,此人竟然自稱與他們同門,豈不是妄言托大嗎?君上,現在這世道,就如一片大林子,什麽樣的鳥兒都有。君上見多識廣,可曾遇到此等可笑之事?”
“嗯,”文公見她言語輕松,放下心來,“此事聽來倒也好笑。後來如何?”
“也是臣妾好奇心起,一來欲試此人才華,二來也想打壓一下他的氣勢,就以燕國之事問之。不料此人出口說道:‘燕有大疾。’臣妾以爲,君上龍體欠安之事,燕人皆知,此人說出此語,也算平常,随口應道:‘先生所指可是君上龍體欠安之事?’此人應道:‘非也,君上無疾,有疾者,燕也。’君上明明有疾,此人卻說君上無疾,豈不是亂言诳語嗎?臣妾本欲責罰此人,因其所言也還吉利,後又占下吉卦,一時高興,也就打發他去了。現在回想此事,特在君前學舌。”
文公忽地從榻上坐起:“此人姓啥名誰?現在何處?”
“君上萬不可驚動龍體。”姬雪扶他躺下,“臣妾已問明白,此人姓蘇名秦,是臣妾娘家洛陽人,現在宮城外面的老燕人客棧居住。”
“蘇秦?”文公眼睛大睜,“可是那個向秦公獻帝策欲一統天下的蘇秦?”
“君上真是神了!”姬雪佯吃一驚,“臣妾問過了,正是此人。”
文公再次起身,身上之病全然不見:“愛妃,速召此人入宮!嗯,不可走漏風聲,讓他前去……”略略一頓,老眼珠子一轉,“前去寡人書齋!”
姬雪小聲提示:“君上的龍體……”
“哦,”文公也笑起來,“是了,寡人這兒還病着呢。這樣吧,傳他前來明光宮,就在榻前觐見!”
“臣妾領旨!”
姬雪扶文公重新躺下,款款退至門口,轉身走出,剛至前面客廳,猛見太子蘇在廳中來回轉悠,見她出來,急趨過來,跪地叩道:“母後……”
姬雪欲躲不及,隻好頓住步子,眉頭緊皺:“殿下?”
“母後,”太子蘇急道,“出大事了!”
姬雪緩緩走到席前坐下,擺手:“殿下請起,是何大事,說吧。”
太子蘇起身,穩住情緒,拱手:“啓禀母後,兒臣得報,趙軍一萬昨日襲我邊邑重鎮濁鹿,被子之将軍擊退。趙軍主将趙範大怒,令大軍連夜拔營,向我邊境移動七十裏,子之将軍也令三軍将士兵不卸甲,馬不離鞍,晝夜戒備,兩國大戰一觸即發!武成君看到時機成熟,在武陽殺豬宰牛,誓師伐薊,檄文也拟好了,說是朝有奸賊,欲清君側!這且不說,據兒臣探知,薊城裏面有他許多内應,即使宮中,也有他的耳目,兒臣的一舉一動,皆在他的監視之中!”
“殿下是何打算?”
“母後,”太子蘇急道,“眼下已是緊要關頭,母後必須奏請君上,讨要虎符,調子之大軍回守薊城,剿滅亂臣賊子!”
姬雪心頭一怔:“若是調回子之大軍,何人迎擊趙人?”
“母後,”太子蘇脫口應道,“趙人若打過來,我們大不了割城獻地;子魚若打過來,君上、母後還有兒臣,我們……我們是必死無疑啊,母後!”
面對祖宗留下來的江山社稷,殿下竟然說出如此不疼不癢之語,實讓姬雪心寒。聯想到文公所說的選人非賢之句,姬雪不無鄙夷地斜他一眼,冷冷說道:“殿下,君上病情剛有好轉,不可驚動!虎符之事,你也不必再說了!”
太子蘇故技重演,倒地而拜,雙手扯住她的裙帶,聲淚俱下:“母後……”
姬雪面色愠怒,猛地站直身子,扯回裙帶,厲聲喝道:“來人!”
太子蘇完全被姬雪的威嚴震懾了,跪在地上,不知所措。
老内臣聞聲急進:“老奴在!”
“殿下累了,送他回宮歇息!”姬雪冷冷說道。
老内臣進前,對太子蘇揖道:“夫人有旨,請殿下回宮歇息。殿下,請!”
太子蘇抹把淚,爬起身,悻悻走出。
見他走遠,姬雪轉對老内臣:“速去老燕人客棧,請蘇子入宮!”
“老奴遵命!”
從太廟回來,蘇秦哪兒也沒去,待在店中守候姬雪音訊。
将近午時,老丈正在院中磨砺矛頭,一車馳至。車上之人瞄到門楣上的“老燕人”三字,跳下車,拿袖擦去額頭汗水,拱手道:“請問老丈,貴店可否寄住一位姓蘇的先生?”
老丈放下矛頭,拱手還禮:“客人要尋之人可叫蘇秦?”
那人喜道:“正是。”
老丈反身回店,來到蘇秦房前,敲門:“蘇子,有人尋你!”
蘇秦聞聲走出,見是一個壯漢,拱手:“蘇秦見過壯士,敢問壯士尊姓大名!”
“蘇子客氣了,”那人回過禮,“在下沒有名姓,生于鄒地,蘇子就叫我鄒生好了!”說着,從衣襟裏摸出一封密函,雙手呈遞,“在下受邯鄲賈先生之托,捎急函一封,敬請蘇子拆看。”
“鄒兄辛苦了!”蘇秦接過信,深深一揖,正在拆看,馬蹄聲又起,一輛宮車馳至,是内臣。
老丈迎上。
老内臣跳下車,揖道:“請問老丈,洛陽蘇子可住此處?”
老丈沖蘇秦道:“蘇子,宮中來人尋你!”
蘇秦迎上揖道:“洛陽蘇秦見過内宰。”
老内臣還揖:“蘇子,夫人有請。”
蘇秦轉對鄒生,拱手:“鄒兄稍坐,在下急需進宮,回頭再與鄒兄說話!”又轉對老丈,“煩請老丈款待壯士,爲壯士洗塵。”
老丈應下。
蘇秦跳上宮車,馳入宮中。
聽着由遠而近的腳步聲,姬雪一陣激動。
腳步響至宮門外,老内臣趨進:“夫人,蘇子到了。”
姬雪竭力穩住慌亂的情緒,正襟危坐,揚手:“有請蘇子。”
蘇秦趨進,叩拜:“蘇秦叩見燕國夫人。”
“蘇子免禮!看茶。”
蘇秦謝過,起身坐于客位。
春梅端上香茶。
姬雪凝視蘇秦,有頃,拱手道:“國有大事,君上這又龍體欠安,本宮一個弱女子,實在無力應對,情急之下,隻好冒昧打擾蘇子,望蘇子不吝賜教。”
蘇秦一語雙關:“蘇秦是特意爲燕國來的,蘇秦願爲燕國,願爲夫人,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姬雪顫聲應道:“姬雪誠謝蘇子!”
“聽夫人說國有大事,蘇秦敢問夫人,大事何在?”
姬雪将趙燕交兵、子魚引軍殺奔薊城一事約略講述一遍,不無憂慮地盯住蘇秦:“大體就是這些。眼下事急,聽聞子魚的大軍已在途中,離薊城不遠了!”
“子魚之事,君上可有旨意?”
“唉,”姬雪歎道,“子魚、子蘇皆爲君上骨血,今日勢成水火,君上左右爲難。不瞞蘇子,君上之病,因的也是這事。假使叛亂的不是子魚,君上斷不會讓情勢發展到這個地步。”
蘇秦再問:“夫人可有旨意?”
“唉,”姬雪再歎,“本宮一個弱女子,能有什麽旨意?蘇子,燕國偏僻,本爲弱邦,北有胡人,南有強齊,西……蘇子這也看到了,眼下趙國八萬大軍已經壓境。蘇子,燕國勢弱,不能自亂哪!”
蘇秦起身叩道:“蘇秦謹遵夫人旨意!”
姬雪多少有些窘迫:“蘇子,本宮沒……沒有旨意呀!”
蘇秦再拜:“夫人方才說,燕國不能自亂,就是旨意。”
姬雪既驚且喜:“蘇子已有對策了?”
“夫人放心,”蘇秦淡淡一笑,“若治天下之亂,蘇秦不敢誇口;若治燕國眼前之亂,于蘇秦倒是小事一樁。”
姬雪噓出一口長氣,左手捂在心窩上:“太好了。”
話音剛落,一名宮人飛奔進來,叩首于地,上氣不接下氣道:“啓……啓禀夫……夫人,叛……叛軍已至郊區,就……就要打……打到城……城門下了!”
有蘇秦在側,姬雪全然無懼,轉對老内臣,一字一頓:“傳殿下、薊城令,本宮議事!”
老内臣應道:“老奴領旨!”
薊城郊野,旌旗獵獵,車輪滾滾,戰馬嘶鳴,近兩萬人馬分爲左中右三軍從武陽方向直撲過來。
早有探馬報知薊城令,所有城門同時關閉,護城河上的吊橋随之吊起。
大軍在南城門外停下,依照事先的編排擺開陣勢。全副武裝、手執長槍的武成君威風凜凜地站在中間一輛戰車上,充滿殺氣的目光緊緊盯在城門樓上。
在他兩側,分列季青及十幾員戰将。
武成君看向季青。
“諸位将軍,”季青朗聲叫道,“身爲燕室長子,我家主公姬魚當立太子。然而,公子姬蘇以陰術媚上,蠱惑君上,謀得太子之位。姬蘇身爲太子,從不體恤民生,專權跋扈,排斥異己,塞言用奸,緻使燕國民不聊生,怨聲載道,已成燕國公敵。主公秉承天意,興正義之師,讨伐逆賊,清理君側!”
十幾員戰将齊吼:“我等誓死跟從主公,鏟除奸賊,清理君側!”
季青拔出寶劍:“人生在世,莫過于建功立業。諸位将軍,這個機會,近在眼前!你們各領本部人馬,殺入城,清君側。誰先登城,就記頭功!”
衆将再吼:“末将得令!”
列将各領本部人馬,馳往不同方向。
頃刻之間,鼓聲四響,殺聲震天,武陽叛軍争先恐後,殺向外城諸門,單單北門無人,是季青故意留給逃亡者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