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訓三個月後,秋果就由你親自調教!”
“好。”
“呵呵呵,對了,你的房中妙術也不要存私喲!”
天香一臉羞紅,白他一眼,嗔怪道:“公子,瞧你說些什麽呀?”
“是真的!”公子華斂起笑,一本正經,“未來十年,如果不出所料,蘇秦将是我大秦國最大的敵人。秋果是蘇秦的人,如果她把蘇秦侍奉得舒服了,我大秦國豈不也就舒服了?”
天香鄭重點頭:“諾!”
在張儀的慫恿下,越王無疆棄齊伐楚,氣勢如虹,親率舟、陸二十一萬大軍浩浩蕩蕩地溯江水而上,渡過涢水,直逼漢水。前三個月中,越人因有舟師的運糧船數百艘,兵精糧足,有恃無恐,一心要強渡漢水,擒獲内方山上的楚王熊商。楚王則以屈匄的十一萬大軍沿漢水築起堅壘,依地勢擺出一字長蛇陣,晝夜警惕,無論越人舟船于何處搶灘,均遭到迎頭痛擊。
越人連攻數月,損兵數萬,折将十數員,卻無尺寸突破。眼見秋日将至,越人糧草不繼,無疆使阮應龍率舟師出夏口運糧,卻發現夏口已爲楚人所占。夏口爲漢水入江水處,地勢狹窄,宛如瓶頸。昭陽親駐夏口,擺兵三萬,沉船打樁阻斷江底,又在江水下攔起數道鐵鏈,鐵鏈上挂滿銅刺、漁網,岸上備下鐵蒺藜、連弩及油松、硫黃、幹柴等易燃之物,專候越人舟師。阮應龍急了,棄船登陸,強攻夏口,欲在控制兩岸後,拆除江上障礙。楚人占據地利,越人連攻數日,再次折兵萬餘,毀船十數艘,無功而返。
直到此時,無疆方才意識到中了楚人的誘敵之計,引軍撤退,卻是遲了,昭陽早沿涢水東岸擺下銅牆鐵壁。無疆連攻數日,無法突破,隻好鳴金收兵,苦思破圍良策。
看到越人攻勢漸緩,轉爲守勢,楚威王傳旨,使屈匄分兵五萬,東渡漢水,屯于大洪山、京山一線,阻斷越人的北上之路,将越人完全包圍在涢水、漢水、雲夢澤、大洪山之間方圓不過兩百裏的荒蠻區域。除南面爲沼澤遍野、一望無際又無法行舟的雲夢澤外,東西北三面皆有楚人重兵把守。
無疆見狀,憂心楚人乘勢攻襲,擺出決戰姿态,将越人兵分三處,呈鼎足之勢據守要隘。然而,直至秋季過去,冬日降臨,楚人仍舊隻守不攻,隻将越人牢牢地圍困。
初時,越人不以爲然。随着冬日降臨,越人的噩夢就開始了。越人伐楚時正值四五月份,着的多是春秋裝,未備冬服。越人久居東南沿海,即使冬日,氣候也相對溫濕,不似雲夢澤邊,陰冷不說,進入臘月之後,竟又連下數日大雪。北風呼嘯,大雪紛揚,越人缺衣少食,漢水裏雖有大魚,越人卻也未帶漁具。兵士們原還能在雲夢澤裏摸些小魚小蝦度日,當澤上結下一層薄冰時,最後的食糧也算斷了。
無疆無奈,傳旨三軍在兩百裏範圍内自行覓食。越人掘地三尺,莫說是飛禽走獸,蛇蚓魚鼈,即使是塊莖、草根也未能幸免。到後來,連樹皮也被越人揭下果腹。
一個冬季下來,在草木吐芽,天氣轉暖之前,楚人未費一兵一卒,越人就已減員數萬,士氣低迷,墳冢處處,吳歌越調,聲聲悲哀。
越王無疆看在眼裏,聽在耳裏,疼在心裏。這日後晌,無疆悶悶地坐在中軍帳裏,兩眼微閉,似入冥思。迎黑時分,一名侍從端上一鍋肉湯,裏面有一根馬骨頭,另一衛士端進一個托盤,上面是一小塊馬肉。
二人在幾前跪下,分别将湯、肉擺在幾上。
無疆微微睜眼,掃一眼二人,輕道:“撤下。”
二人互望一眼,正欲說話,司劍吏走進,跪叩道:“大王,倫國師……撐不住了。”
無疆震驚,轉對兩名侍衛:“快,端上它們,随我去看倫國師!”
司劍吏與兩位侍從陪着無疆走向國師倫琪的軍帳。
帳外軍士見是越王,急入禀報,贲成、阮應龍及幾員戰将皆走出來,叩迎無疆。無疆一一扶起他們,步入帳中,坐在倫琪的榻前。
倫琪已是隻有出的氣,沒有入的氣了。
見是無疆,倫琪掙紮着見禮,被無疆按住。倫琪眼中滾出淚水,聲音小得幾乎聽不到:“臣不能侍……侍奉大王了。”
無疆示意,侍從端來肉湯。無疆親手舀過一勺,送入倫琪口中:“倫愛卿,來,喝一勺,喝一勺就好了。”
倫琪微微啓口,輕輕啜一口,笑道:“謝大王美羹。大王自用吧,臣喝不下了。”
無疆放下湯勺,淚水流出:“唉,是寡人害了你,害了衆卿,也害了越國臣民啊!”
倫琪吸一口長氣,輕歎一聲:“是天要亡越,大王不必自責。”
無疆握住倫琪的手:“倫愛卿,你說,寡人眼下該往哪兒走?”
“學先王勾踐,與楚人議和,俯首稱臣,然後再……卧……卧薪嘗膽。”倫琪的聲音越來越弱。
無疆神色微凜,沉思有頃:“寡人聽到了,倫愛卿,你好好歇息。”說罷緩緩起身,走出帳外,轉對司劍吏,“召上大夫呂棕大帳觐見!”
呂棕聞召,急入大帳,叩道:“臣叩見大王!”
無疆盯住他:“張子仍無音訊?”
呂棕的聲音微微發顫:“臣先後派出十幾撥人與張子聯絡,多爲楚人所擄,返回來的也未尋到張子。”
“事急矣,”無疆急切說道,“你可作爲寡人特使,前往楚營,明與楚人議和,暗中聯絡張子,看他是何主意。”又從幾案上取過一封書信,“若是得見張子,就将此信轉呈于他,另外告訴他,就說寡人口谕,若他能助寡人破楚,寡人封他爲侯,領荊地兩千裏。”
“臣遵旨。”
在内方山深處的湫淳别宮裏,張儀正陪威王對弈,内臣急進:“啓禀大王,越王無疆使上大夫呂棕前來議和!”
“哦?”楚威王略略一怔,“越人議和來了?人在何處?”
“在宮外候旨。”
張儀推局,拱手道:“大王招待貴客,臣請告退。”
“呵呵呵,”威王笑道,“愛卿見外了。與越人議和,愛卿當是好手,怎能避讓呢?”
“大王當真要與越人議和?”
“這……”
“大王,”張儀微微一笑,再次拱手告退,“堅果指日可吃,臣觀大王心思,斷不肯議和。既然大王不肯議和,臣若在此就有不便,還是避讓爲好。”
“好好好,”楚威王豁然開朗,“愛卿自去就是。”又轉對内臣,“傳越使觐見!”
見内臣領旨出去,張儀眼望威王:“待會兒越使來了,敢問大王如何應對?”
威王覺出張儀話中有話,問道:“愛卿之意如何?”
張儀起身走至威王身邊,附耳低語。
“嗯嗯,”威王連連點頭,“好一出苦肉計,寡人依你!”凝神醞釀一時,怫然變色,将棋局掀翻,大聲喝叫,“來人,轟他出去!”
張儀也如戲子一般臉色煞白,跪地叩道:“臣告退!”
張儀再拜三拜,步履沉重地退出殿門。
早有兩個持戟力士候在門外,押送他緩緩步下台階。
别宮建在山上,殿門距宮門尚有數十丈高,幾百級台階。呂棕在内臣的引領下拾級而上,遠遠望到張儀被兩個持戟甲士押下台階,大吃一驚,頓步望向内臣:“請問大人,此人爲何被人押送出來?”
内臣也怔了一下:“這……在下不知。”
呂棕佯作不識,再次問道:“敢問大人,他是何人?”
“回使臣的話,”内臣看向張儀,“此人是客卿張儀,方才奉旨與大王對弈。”又轉身拱手,“特使大人,請!”
呂棕心裏打鼓,跟從内臣登上台階,迎着張儀走去。
走到近旁,見張儀哭喪着臉埋頭走下,呂棕咳嗽一聲,頓住步子。
張儀自也頓住步子,見是呂棕,望着他連連搖頭,長歎一聲,埋頭繼續走去。
呂棕心中發毛,跟着内臣走上台階,趨入宮中,叩道:“越使呂棕叩見楚王,恭祝楚王龍體安泰,萬壽永康!”
楚威王猶自一臉怒容,喘着粗氣,手指對面的客席:“越使免禮。”
呂棕謝過,忐忑不安地起身,走至客席,見一地狼藉,棋局掀翻,黑白棋子四處散落,尚未說話,楚王已沖内臣罵道:“你眼瞎了,還不快點收拾,讓客人恥笑?”
内臣跪地,俯身收拾棋局。
威王呼呼又喘幾下粗氣,擡頭轉對呂棕,竭力平下氣來,抱拳說道:“寡人久聞呂子大名,今日始見,就讓呂子見笑了!”
呂棕亦抱拳道:“不才呂棕謝大王擡愛。敢問大王因何震怒?”
“爲那個不識趣的張儀!”威王的火氣似是又被勾上來,指着殿外斥責道,“寡人念他弈得一手好棋,方才拜他客卿,封他職爵,賞他金銀美女。今日寡人煩悶,使人邀他弈棋解悶,誰知此人不識好歹,非但不爲寡人解悶,反來添堵!”
呂棕賠笑道:“哦,敢問大王,張子如何添堵了?”
“哼,”楚威王逼視呂棕,怒道,“寡人正要詢問呂子你呢!幾十年來,楚、越兩國睦鄰友好,井水不犯河水,寡人左思右想,自承繼大統以來,未曾得罪過你家大王,可你家大王既不發檄文,又不下戰書,陡起大軍二十餘萬,犯我疆土,辱我臣民,燒殺奸搶,無惡不作,緻使我大楚臣民生靈塗炭,血流成河,複演當年吳禍。寡人與無疆勢如水火,不共戴天,可張儀這厮不知得到無疆什麽好處,竟然吃裏爬外,拐彎抹角地力勸寡人與越人議和,還要寡人割昭關以西二十城予他越王,你說這……這這這……這不是擺明與寡人作對嗎?”
呂棕本爲議和而來,聽聞此言,面色煞白,兩膝微微顫動,連聲音也走調了:“大……大王……”
“哦!”楚威王變過臉色,态度和緩,拱手,“呂子此來,可有教寡人之處?”
呂棕穩住心神,亦還一揖:“我家大王誤信讒言,失禮伐楚,已是追悔,今日特遣呂棕懇請大王,願與大王睦鄰而居,永結盟好!”
“哼,這辰光追悔已是遲了!”楚威王怫然變色,“特使大人,寡人請你轉告無疆,大丈夫敢作敢當,既然敢來,就當在疆場上一決高低。他不遠千裏趕來,這還沒有決戰呢,就做孬種,莫說是寡人,即使是楚地的三尺孩童也瞧他不起,談何英雄?”
“大……大王……”
楚威王拱手逐客:“請問呂子還有何事?”
“這……”
楚威王作勢起身:“呂子若無他事,寡人要去歇息了。”又轉對内臣,“送客!”
呂棕怅然若失地走出殿門,步下台階,剛剛拐出守衛甲士的視線,就有聲音從旁傳來:“呂大人?”
呂棕扭頭見是荊生,大喜:“荊先生!”
荊生噓出一聲,輕道:“呂大人不可吱聲,快随我走。”
呂棕跟随荊生七彎八拐,走進一處院落。
荊生讓呂棕留步,自己進去,不一會兒,張儀大步迎出,朝呂棕深鞠一躬,不無欣喜道:“在下見過呂大人。”
呂棕亦還一禮:“呂棕見過客卿。”
張儀輕聲道:“呂大人,此地不是說話處,廳中請。”
二人步入客廳,分賓主就座。
呂棕拱手:“大王未得張子音訊,甚是焦慮,特使在下以議和爲名,尋機聯絡,不想真還巧了。”
“唉,”張儀長歎一聲,“在下使人聯絡大王,不想昭陽那厮防守甚密,嘗試多次,三位壯士事洩自殺,兩位壯士無功而返。今日之事,呂大人想也看到了。”
呂棕連連點頭:“張子赤心,在下回去一定禀報大王。大王有密書一封,還請張子惠閱。”說着從襟下摸出一個密囊,遞予張儀。
張儀拆開,閱畢,将書置于幾上,沉思有頃,長歎一聲:“唉,不瞞呂大人,大王所求,着實讓在下爲難啊!”
呂棕急道:“大王還有一言,望張子考慮。”
“在下願聞其詳。”
“大王親口告訴在下,隻要張子助大王滅楚成功,大王即封張子爲侯,領荊地兩千裏。”
“大王美意,在下萬死不足以報。隻是,”張儀拱手謝過,“眼下時機尚不成熟,還望呂大人轉奏大王,再候一些時日,待在下……”
“敢問張子有何爲難?”
“唉,”張儀又歎一聲,“呂大人有所不知,在下買通殿下,得見楚王,本欲尋機爲大王做些事情,不想昭陽那厮不知從何處打探出是在下招引越人伐楚,當即奏報楚王,楚王震怒,逼問在下,虧得在下随機應變,矢口否認,反誣昭陽,昭陽拿不出實證,好歹蒙混過關,保全一命。不過,自此之後,楚王再也不信在下,隻将在下視作弄臣,于煩悶之時召去弈棋聊天,遇有軍務大事,隻與昭陽謀議,莫說是在下,即使是殿下也不讓參知。不僅如此,昭陽更對在下心存芥蒂,”壓低聲音,“不瞞呂兄,院裏院外,這會兒沒準就有他的耳目!”
“這可如何是好?”呂棕急得跺腳。
“哦?”張儀探身問道,“敢問呂大人因何急切?”
“唉,”呂棕歎道,“事情緊急,在下也就不瞞張子了。軍中早已斷糧,大王那兒一日也耽擱不起了。”
“這……”張儀佯吃一驚,“怎麽可能呢?大王難道不知‘兵馬未動,糧秣先行’這一用兵常理嗎?”
呂棕再歎一聲:“唉,去年伐楚之時,大王隻想早日破郢,行軍過快,辎重未及趕上,這辰光又被昭陽絕去後路,斷糧已有一冬了。”
張儀表情憂慮,陷入沉思,有頃,擡頭亦歎一聲:“唉,在下被封死音訊,此等大事,竟是一絲不知。隻是……在下尚有一事不解。”
“張子請講。”
“大王當是英主,贲成熟知兵法,阮将軍也不是尋常之輩,倫國師更是老成持重,當初伐楚之時,爲何沒有兵分兩路,使舟路沿江水襲奔郢都,使陸路強攻漢水。若此,楚人必遭兩面夾擊,漢水亦必不守。大王隻要突破漢水,郢都指日可得。郢都若得,楚王遭擒,荊人群龍無首,當不戰自敗矣。”
“原本也是這個計劃,後來大王聽說楚王駕臨内方山,也是求成心切,就……唉,一切皆是往事,不說也罷。”
“那……即使強渡漢水,大王也該派重兵駐守夏口,确保糧秣無虞才是。”
呂棕低下頭去,半晌無語,末了又是一聲長歎:“唉,說什麽都遲了。請問張子,眼下可有權宜之計?”
張儀再次陷入沉思,許久,擡頭望向呂棕:“既然這樣了,在下就勸大王暫時退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