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施繼續擺弄花盆:“苟仔既死,此事就無實據。孫膑之罪又系王上欽定,王上本非聖主,武安君更是王上愛婿,縱使查出實據,你我又能如何?”頓有一時,起身将花盆移到架上,“這且不說,即使司徒查清此事,龐涓受懲,孫膑冤案得雪,于國于家益處何在?如此争來鬥去,國家元氣勢必大傷。這些年來,魏國麻煩已夠多了,何必再生事端?”
“若是如此,”白虎不假思索,“孫監軍豈不冤屈一世了?”
“唉,”惠施長歎一聲,擺好花盆,拍打手上的泥土,“人生命運,皆由天定。孫監軍遭此大劫,想來也是命定的。既然他命該如此,你我又能如何?”
“可……”白虎急道,“下官身爲司徒,主管刑獄,豈能眼睜睜地看着他人蒙冤受屈?”
“嗯,”惠施點頭贊道,“聽此言語,倒還真是白圭後人!我觀孫膑,命不該絕,不宜久居虎口。白司徒若想幫他,可酌情處置。”
白虎思忖有頃,揖道:“相國高瞻遠矚,下官敬服!”
翌日卯時,白虎與绮漪帶上小白起,如約來到武安君府。龐涓、瑞蓮迎出府門,龐涓樂呵呵地抱起小白起,引客人徑至堂中。
說笑一時,龐蔥進來,禀報家廟布置已畢,可行拜禮。衆人來到家廟,龐涓、瑞蓮雙雙跪下,拜過龐衡的靈位,起身,坐在堂中。
白起望一眼父母,走至龐涓、瑞蓮面前,跪在地上,連拜幾拜,叩道:“義子白起叩拜義父、義母!”
龐涓望向瑞蓮。
瑞蓮起身走到白起前面,将一隻早已備好的金鎖挂在他的脖子上,又順手将他抱在懷中,連親幾口,抱至龐涓身邊。
龐涓笑容可掬,雙手接過:“來,乖兒子,親親義父,要親三下喲!”說着鼓出腮幫子。
白起嘟起嘴唇,去親龐涓。
龐涓臉上滿是胡楂兒,白起親得重,眉頭緊皺,一臉苦相。
“哈哈哈哈,”龐涓大笑幾聲,順手将他遞給瑞蓮,“乖兒子,上當了吧。來來來,把餘下的兩親轉給你義母,她的臉軟和!”
衆人皆笑起來。
白起如法去親瑞蓮,結結實實地連親五下,喜得瑞蓮抱在懷裏,不肯撒手。
大家正在說笑,龐蔥急至,小聲禀道:“大哥,殿下與梅公主駕到。”
一聽梅姐來了,瑞蓮急忙放下白起,與龐涓等走出家廟,迎出府門。不消一時,龐涓與太子申走在前面,瑞蓮攜瑞梅之手走在後面,步入客堂。
太子申坐下,白虎一家進來,叩首。
白虎叩道:“臣白虎攜家眷叩見殿下!叩見公主!”
太子申擡手:“愛卿請起!”
白虎再叩:“謝殿下!”
瑞蓮走到瑞梅跟前,笑道:“梅姐,我來介紹一下,這是白司徒,這是白夫人。”又走到小白起跟前,抱起他,複走過來,“這是小白起兒,蓮妹今日認作義子了。”
瑞梅抱過小白起,笑道:“真是一個乖孩子!”
白起轉問瑞蓮:“義母,我該叫她什麽?”
瑞蓮笑道:“叫姨母!”
“姨母!”白虎叫一聲,在她臉上輕親一口。
瑞梅臉色绯紅,亦親他一口,笑道:“這孩子真是靈透。”
白虎朝衆人一揖:“你們叙話,白虎告辭了。”
龐涓揖道:“小弟慢走,恕大哥不遠送。”
白虎夫妻朝太子再拜後退出。
白起追出兩步:“爹,娘……”
绮漪含淚道:“起兒,你在義父家玩,待過幾日,娘來接你,哦!”
白起含淚點頭,目送他們遠去。
龐涓自然知道太子、梅公主爲何而來,遂在白虎夫婦走後,朝太子申揖道:“殿下此來,是否也想看望一下孫兄?”
太子申點頭:“孫将軍可好?”
龐涓淚出,哽咽道:“回禀殿下,孫兄他……唉,這有兩個月了,傷口仍未痊愈,真是急人!”
瑞梅垂淚。
太子申望她一眼,轉對龐涓:“梅妹此來,實意望他一望,不知妥否?”
龐涓抹把淚水:“孫兄若是見到殿下、梅姐,不知會有多開心呢!”
太子申站起來,對梅公主道:“梅妹,這就去吧!”
龐涓帶着一行幾人,一路走向後花園,來到孫膑所住的小院裏。龐涓先一步走進房中,對孫膑道:“孫兄,殿下和梅公主望你來了!”
聽到殿下和梅公主來,孫膑震驚,欲動身子行禮,傷口一陣劇疼,額上汗出。
龐涓見狀,上前扶住:“孫兄莫動!”
說話間,太子申、梅公主,蓮公主抱着小白起,也都步入房中。孫膑以手連叩榻前幾案,泣淚道:“罪人孫膑叩見殿下!叩見公主!”
太子申近前一步,在他榻前坐下:“孫将軍免禮!”
孫膑再叩:“謝殿下!”
太子申看他一眼,眼中噙淚:“孫将軍,你……受苦了!”
孫膑泣道:“是罪臣罪有應得!”
“唉,”太子申長歎一聲,“不說這個了,梅妹有話問你!”又轉對龐涓夫婦,“龐愛卿,蓮妹,我們出去走走!”
龐涓抱過白起,與太子申、蓮公主一道走出。
房中再無他人,梅公主撲到孫膑榻前,泣不成聲:“孫将軍……”
孫膑閉目,淚水順眼角流出。
哭有一時,瑞梅泣道:“孫将軍,瑞梅……瑞梅總算見到您了……孫将軍……”将頭埋在榻邊,再發悲聲。
孫膑拿衣袖抹去淚水,斂起心神,緩緩說道:“殿下方才說,公主有話欲問罪人,罪人孫膑洗耳恭聽。”
梅公主卻不說話,隻是伏在榻上悲泣。
孫膑的聲音漸漸變冷:“公主貴爲千金之軀,莫要哭壞玉體。此地龌龊,公主若是無話,就請走吧!”
瑞梅哽咽:“孫将軍……”
孫膑的音調越發陰冷:“公主,您快走吧,一切皆怨罪臣,是罪臣對不住王上,對不住殿下,對不住公主!”
瑞梅止住哭聲,擡頭凝視孫膑,語氣堅定:“孫将軍,瑞梅知道,此事不是真的,一定不是真的!”
孫膑态度更加堅定:“公主錯了,一切皆是真的!魏人殺膑一家,膑要複仇,是極自然之事。公主,你我不在一條道上,王上饒我不死,已是大恩。請走吧,罪人孫膑求你了!”
瑞梅睜圓一雙淚眼,久久凝視孫膑,一字一頓:“将軍知梅,必知梅之心。瑞梅此生,認定将軍了。将軍生,瑞梅陪你;将軍死,瑞梅……也陪你!”
孫膑心中一酸,淚水奪眶而出,許久,喃聲說道:“梅……姑娘……”
聽到孫膑喊她姑娘,瑞梅起身,坐到榻邊,将頭深深埋進孫膑懷中,聲音哽咽:“先生……”
二人依偎一時,瑞梅脫身,拿出玉箫,盯住孫膑,二目含淚,輕輕吹奏。箫聲嗚咽,如泣如訴,将她的心疼展露無遺。孫膑是何等知音之人,不消一時,淚水順腮流下,又聽一時,情不自禁地從枕下摸出排管,和淚協奏。孫膑傷勢在身,稍一鼓氣,膝蓋劇疼無比,笙音也就時而震顫,時而斷續。
漸漸地,孫膑忘記了傷疼,笙音流暢起來。瑞梅的箫聲也越來越悠揚、抒情,如纏綿的藤蔓,将笙音團團包裹。
小院外面,瑞蓮引白起遠去,龐涓陪太子申在荷花池邊的一行柳樹下漫步。
春已來臨,乍暖還寒,柳樹的垂條開始綻出嫩嫩的芽尖。
笙箫協鳴,飄出院子,回蕩在花園上空。
“唉,”太子申長歎一聲,“梅妹清高孤傲,難得知音,遇到孫子,引爲知音知己,誰知……”
龐涓亦出一聲長歎:“殿下,孫兄蒙難,臣心如刀割。孫兄與臣親如手足,梅公主又與蓮兒姐妹情深,殿下放心,臣必竭心盡力,照料孫兄。隻是這門親事……”看向太子申,打住不說了。
太子申覺出他的話音,盯住他道:“哦,愛卿是何顧慮?”
“唉,”龐涓又歎一聲,“臣亦知梅公主心系孫兄,但孫兄已成廢人,莫說父王不肯,縱使父王願意,梅公主貴爲千金,如果下嫁一個廢人,豈不委屈了她?”
太子申搖頭:“愛卿知蓮,卻不知梅。梅妹一旦認定孫子,莫說他是廢人,縱使一堆枯骨,必也是義無反顧的!”
“哦?”龐涓先是震驚,繼而點頭,“大丈夫有此豔福,不枉此生矣!”思想一時,免不得醋意再起,酸酸地又是一聲輕歎,“果是如此,臣真爲孫兄高興!”
太子申卻是話中有話:“種瓜者得瓜,種豆者得豆。孫子知梅,梅又怎不以心許他?”
武安君府位于大梁東街。東方屬木,有繁盛之意,因而,該街爲貴人所居,一街兩行是清一色的高門大院,多爲府衙。
在東街與魏王宮之間另外有條大街,名喚東市,長約二裏許,甚是寬敞,一街兩行店鋪林立,燈紅酒綠,主要是爲達官顯貴和魏國宮廷提供服務。在東市東端有一家店鋪,門額上寫着“羅氏皮貨行”幾字,門前豎一木牌,上寫:“整店鬻讓”。
富家少爺打扮的公子華與一名随從步入店中。
見是買主,店家迎上揖道:“公子,請!”
公子華還過一揖,指木牌道:“店家欲鬻此店?”
“正是,”店家點頭,“在下是中山人,在大梁經營皮貨已逾十年。家父病重,急召在下回去。此店隻好鬻讓。”
公子華打量店鋪:“店家欲讓多少錢?”
店家指着鋪面:“本店有面鋪三間,院子一進十間,按眼下市值,當值足金七十兩;店中尚存毛皮三百五十件,均爲燕、趙、中山等地上乘選料,進價即值七十兩,打總兒共是一百四十兩。因在下急于鬻讓,公子能出一百二十兩足金即可成交。”
公子華巡視一圈,又讓随從點過皮貨,見店家說得一絲不差,拱手道:“此店照說可值一百二十兩,可眼下春日已至,皮貨進入淡季,大半年賣不動不說,還需花錢照料。”
店家點頭:“公子說出此話,已是行家。出個數吧!”
公子華伸出一個指頭:“此數如何?”
店家點頭:“公子實意願買,就此數吧。”
公子華讓仆從取出箱子,拿出黃金,過秤稱出一百兩,付給店家。店家陪同公子華的仆從前往相關府衙,換過契約,乘車馬回中山去了。
公子華寫下“秦氏皮貨”四字,使人做成匾額,将“羅氏皮貨行”幾字換下,又使人将店鋪裏面整修一新,召來鑼鼓敲打一番,算是正式開張。
離皮貨行百步遠處,拐有一條小街,是東市菜市場,魚蝦肉食等各色食品琳琅滿目。
這日晨起,武安君府上的主廚範廚提個大籃子,在各個攤點上東逛西蕩,摸摸這個,瞧瞧那個,一個錢袋子懸在屁股後面晃來吊去。
幾個衣着褴褛的孩子互望一眼,悄悄跟上。範廚走至一家賣幹貨的攤前,看中擺在攤前的一筐幹棗。範廚蹲下,正在認真挑選,一個孩子掏出剪刀,動作麻利地将系袋子的繩子剪斷,提上錢袋撒腿就跑。
範廚感覺有異,順手一摸,吃一驚,回頭見是一個孩子提着他的錢袋飛逃,便邊叫:“偷錢喽,小偷偷錢喽,抓小偷啊!”邊撒腿狂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