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兄放心,臣弟全力尋訪!”
自運來客棧西行一箭地,就是英雄居。賈舍人跨進英雄居的豪門,拐入一進小院。
客廳中,竹遠席地而坐,雙目微閉。
賈舍人在對面席位上坐下:“啓禀師兄,新來的這個人,名喚蘇秦,貌似不俗。”
“哦,”竹遠眼皮未擡,“如何不俗?”
“身穩,氣穩,心穩。近他身邊,可覺出一股凜然正氣。”
竹遠凝思有頃,擡頭看向賈舍人:“既如此說,當是此人了。”
“不過……”賈舍人欲言又止。
“說吧!”
“此人高車大馬,裘衣錦裳,卻又讓人生疑。若是大賢,不該如此俗氣。”
竹遠眉頭微皺,閉目有頃,再次擡頭:“這樣吧,你可再去會他。若是俗氣,也就罷了。若是不俗,可爲他擺設一壇,有無本事,壇上自見分曉。”有頃,長歎一聲,“唉,但願此人就是先生所說之人。若此,我們就可了卻一樁大事,回山繼續修持了。”
賈舍人點頭。
與賈舍人告别之後,蘇秦與小二結過賬,回到房中。許是太累了,蘇秦沒有洗漱,就在榻上躺下,早早睡了。
躺有一時,蘇秦輾轉反側,心裏一直盤算着賈舍人的話。折騰有頃,蘇秦幹脆起床,披上裘衣,走至客廳,在幾案前坐下。坐有一時,蘇秦無意識地擡頭看向窗外,不由得打個寒戰。蘇秦起身,快步走到窗前,拉開窗簾。
窗外,月光澄明。院中陰冷處還留有幾日前的那場殘雪。雪映月光,分外明朗。院子正中稍偏一點,一棵光秃秃的老槐樹悄無聲息地挺立在寒風裏。一根足以承受一人重量的粗杈橫在腰上。毫無疑問,那位名叫吳秦的仁兄,必是挂在那根枝子上走上不歸路的。
望着那根樹杈,蘇秦渾身冒出一層雞皮疙瘩,眉頭擰起,在廳中不停踱步,耳邊響起賈舍人的聲音:“……看到蘇兄剛才的樣子,簡直跟吳兄初來時一模一樣,大家因而呆了……蘇兄,世間總有許多巧合,是嗎?”
蘇秦再次踱到窗前,望着那槐樹凝思一陣,自語道:“賈兄說得是,此事當真巧了。他吳秦前腳剛走,我蘇秦後腳即到,就跟事先商量好似的;我連尋數十家客棧,偌大一條東來街,卻隻能住進他曾經住過的房間,就像是命定似的;吳秦來時也是冬天,也是高車大馬,也是裘衣錦裳,也是變賣田産、孤注一擲,跟我就像是一個人似的;他叫吳秦,我叫蘇秦;‘吳’與‘無’諧音,‘蘇’與‘疏’諧音,一個是‘無秦’,一個是‘疏秦’,都有與‘秦’無緣之意……”
想到此處,蘇秦心頭一凜,自語:“如此之多的巧合,難道是上天予我的警示?”
蘇秦慢慢冷靜下來,回至幾前,正襟危坐,微閉雙目,進入冥思。
翌日晨起,蘇秦已是氣沉心定。
聽到外面人聲漸多,蘇秦慢慢睜開眼睛,站起來,再次走到窗邊,望着外面的槐樹和那根吊死吳秦的枝杈,眉頭完全舒展,臉上現出剛毅和自信。
蘇秦洗漱完畢,有人敲門。
見是賈舍人,蘇秦揖道:“在下見過賈兄。”
賈舍人回一禮:“舍人不請自來,有擾蘇兄了。”
“賈兄客氣了。”蘇秦笑道,“在下初來乍到,人地兩生,得遇賈兄,當是福氣呢,何談打擾二字?”又伸手禮讓,“賈兄,請!”
“蘇兄先請!”
二人并肩走進廳中,分賓主坐定。
賈舍人目視蘇秦,别有深意地說:“蘇兄,昨夜睡得可好?”
蘇秦微微一笑,算是應了。
“嗯,”賈舍人環顧四周,笑道,“吳仁兄在時,也是這般模樣,蘇兄何不稍加改變,也好驅驅晦氣。”
“此處唯有正氣,在下不曾見到晦氣。”蘇秦又是一笑,手指外面的槐樹,“請問賈兄,取走吳仁兄性命的,可是那根枝杈?”
賈舍人順着他的手勢望去,果然看到那根粗枝。回視蘇秦,見他周身上下,非但尋不出任何沮喪,反倒洋溢出一股洋洋灑灑的浩然正氣,不禁肅然起敬,抱拳說道:“蘇兄所言不錯,在下也感受到了一股正氣。吳仁兄若有蘇兄這般胸襟,就不會有此結局。”
蘇秦亦抱一拳:“謝賈兄褒獎!敢問賈兄,來此幾時了?”
賈舍人長歎一聲:“唉,算起來,竟是兩年有餘!”
“哦?”蘇秦怔了,“觀賈兄談吐,當是有才之人,緣何未得重用?”
賈舍人苦笑一聲:“凡來此地之人,皆說自己有才,在下也是。在下懷才而來,誰想時運不濟,迄今未被君上見用。兩年下來,求仕之心,已是死了。”
蘇秦又是一怔:“天下如此之大,此處不被見用,賈兄何不投奔他處?”
“哪兒還不是一樣?再說,”賈舍人嘿然一笑,“在下在此還有一點兒營生!”
“哦?”蘇秦甚覺新奇,“敢問賈兄,是何營生?”
賈舍人笑道:“小生意,不值一提。”略頓一下,“不過,這樁生意或與蘇兄有關,不知蘇兄感興趣否?”
蘇秦亦笑一聲:“既然與在下有關,在下必須感興趣呀!”
賈舍人拱手:“蘇兄既感興趣,可随舍人前往一處地方。”
蘇秦亦拱手:“恭敬不如從命!賈兄請!”
“蘇兄,請!”
二人出門,沿東來街走有百來步,在一扇大門前面停下。
賈舍人指着門道:“蘇兄,就這兒了。”
蘇秦擡頭,見門楣上寫着“英雄居”三個金字,贊道:“好名字!”又轉對賈舍人,“賈兄的營生原在這兒。”
賈舍人伸手禮讓:“蘇兄請進!”
二人走進院門,見裏面空空蕩蕩,并無一個“英雄”。蘇秦正自驚異,賈舍人引他走至一進院子,院門上寫着“論政壇”三字。
蘇秦望着三字:“賈兄,此爲何意?”
“蘇兄進去一看,一切就都清楚了。”
蘇秦微微一笑,邁腿跨入。
裏面是個大廳。廳甚大,可容數百人,正對門處是個講壇,正對講壇處是四個席位,席前各擺一案。再後鋪了多排席位,并無一張幾案。看那樣子,似是看古戲用的。
看有一會兒,蘇秦若有所悟,點頭道:“這就是院門上的三個字了。去年在下在齊國稷下,見過這種擺設,但論的不是政,是天下學問。想必此壇是讓士子論政用的。”
“正是。”賈舍人應道,“這就是聞名東來街的論政壇,天下士子皆可在此暢所欲言,談論天下政治。”
“聽這語氣,此壇是賈兄開的?”
“蘇兄高擡在下了。”賈舍人笑道,“你看在下這副模樣,像是能開壇的人嗎?”
“真人不露相嘛。”蘇秦回以一笑,“此壇既非賈兄所開,方才爲何卻說是自己的營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