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臣領旨!”
陳轸回到自己帳篷,悶坐一時,轉對戚光道:“齊王态度大變,裏面定有蹊跷。你馬上赴齊,拜訪鄒相國,查查此彎繞在何處,我陪王上回魏。”
戚光點頭。
翌日晨起,天尚未亮,魏惠王及其随行的五千人馬沒有向任何人辭行,拔帳回國。
中午時分,齊威王起帳回齊,坐鎮臨淄,以魏惠王背約、不辭爲由,命田忌點兵五萬伐魏,同時傳檄天下,約盟趙、韓、秦三國,共誅不道之魏。
以一人之力挑動這起列國大戰的龐涓就如來時一般,身背包袱,腰挂寶劍,站在臨淄城外西南十裏的稷山上,遠遠望着齊國三軍步調齊整地走出齊都臨淄,絡繹遠征魏境,嘴角浮出一絲淺笑。
至此爲止,出山之後,龐涓在鬼谷子的點撥之下弈出的第一枚棋子完美落定。
然而,龐涓知道,真正艱難的是下一枚棋子。他已知道下往何處,但何時落子,如何落子,落子時的節奏、輕重,哪一步都至關重要,稍有不慎,就會滿盤皆輸。
魏國大梁,剛剛落成的魏國王宮裏,空氣裏彌漫着木香味和油漆味。
夜已深,魏惠王了無睡意,悶悶地坐在書房裏,癡癡地盯住面前的幾案。幾案上是一隻黃玉盤,盤中是顆雞蛋大小、精美絕倫的夜明珠。這是他時時引以爲豪、日日不離身邊的宮中大寶之一。
魏惠王久久地凝視它,似乎要将它看穿。
不知過了多久,魏惠王慢慢地擡起右手,将夜明珠拿在手中,捧到眼前,輕輕撫摸它。
魏惠王的耳邊漸漸響起齊國君臣的狂笑:“哈哈哈哈……”狂笑一聲接一聲,似乎沒完沒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魏惠王的臉色漸漸漲紅,猛然揚手,将夜明珠砸向玉盤。随着“啪”的一聲脆響,價值連城的夜明珠與盛放它的玉盤一道,于頃刻間成爲塊塊碎片。
魏惠王喝道:“來人!”
被惠王的怪異舉動吓得不知所措的毗人跌跌撞撞地走到跟前:“王上,老奴在!”
魏惠王一字一頓:“召惠施、朱威即刻觐見!”
“老奴領旨!”
當惠施、朱威睡眼惺忪、跌跌撞撞地趕到魏宮時,魏惠王的火氣已降下去,正在眯眼望着幾案上的珠石碎片。
看到兩位重臣叩在面前,魏惠王微微擡頭:“兩位愛卿,平身。”
惠施、朱威謝過恩,忐忑不安地分坐兩側。
魏惠王緩緩問道:“看到這些碎石塊了嗎?”
二人點頭。
魏惠王長歎一聲:“唉,都是它們害了寡人哪!”
惠施、朱威互看一眼,誰也沒有說話。
魏惠王油然感慨:“寡人自來世間,隻會羞辱他人,未曾受到他人羞辱。此番徐州之行,這一課算是補上了!現在想來,田因齊羞辱得好哇,寡人連做二十多年的夢,讓他一下子羞醒了!”
惠施應道:“王上,亡羊補牢,未爲晚矣。”
“唉,”魏惠王長歎一聲,“這麽晚了,寡人卻是睡不着,坐在這兒思來想去,總算明白一個理兒:錯不可怕,怕的是不肯認錯。這些年來,寡人一錯再錯,卻死要面子,不肯認錯,終于釀成今日大錯。今天晚上,寡人并無他事,隻想面對一地碎石,向天下認錯。寡人請二位愛卿到場,隻是做個見證。”
惠施、朱威聽聞此言,複跪于地,泣道:“王上……”
“惠愛卿說得好,亡羊補牢,未爲晚矣。寡人召二位來,還有一事,就是補這破牢。二位愛卿!”
惠施、朱威齊道:“臣在。”
“你們所拟的改制條陳,寡人也都看了,玺印這也加蓋了,放手做去。昔日勾踐卧薪嘗膽,十年而雪奇恥大辱。寡人不如勾踐,二十年總也夠了吧!”
惠施道:“王上有志如此,魏國不治,當無天理!”
話音剛落,毗人急急走進,将一道邊關急報呈送魏惠王:“王上,邊關火急軍情!”
魏惠王拆函閱之,面色漸變。
惠施、朱威對視。
惠王将信函慢慢遞給惠施。
惠施閱過,面色也是變了,順手遞給朱威。
“田因齊,”魏惠王陡地将拳頭砸在案上,聲音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你……欺人太甚!”
惠施急道:“王上?”
魏惠王轉對毗人,一字一頓:“敵寇襲境,敲響警鍾,通告百官,緊急朝會!”
“老奴遵旨!”
不一會兒,連續不斷的敵寇犯境鍾聲從魏宮傳出,響徹大梁上空。大梁城裏一片驚亂,百官各從睡夢中驚醒,穿好冠帶,馳向王宮。
三更時分,百官畢至。
魏惠王面色冷凝,目光嚴厲地掃視衆臣,連掃幾遍,沉沉的聲音略顯沙啞:“諸位愛卿,聽到這鍾聲了嗎?”
百官異口同聲:“聽到了!”
魏惠王說得非常緩慢,卻極具感染力:“這是敵寇犯境的鍾聲!寡人自繼承大統以來,立政二十二年,征伐的鍾聲聽過無數,敵寇犯境的鍾聲卻隻聽過兩次。第一次是秦人,從西邊來!這一次是齊人,從東邊來!”
整個大殿鴉雀無聲。
魏惠王的聲音依舊緩緩的:“諸位愛卿,寡人年歲日高,百姓生活日苦,魏國不想打仗了。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田因齊自封爲王,盛情相邀寡人。爲求睦鄰,寡人不計身價,應邀赴徐州爲他捧場,不僅未得好遇,反而受他百般羞辱。寡人尚未找他算賬,他倒領兵打進寡人的家門口了!”
衆臣面面相觑。
魏惠王突然擡高聲音:“田因齊羞辱寡人,寡人可忍。田因齊興兵犯境,羞辱我堂堂大魏,你們說,寡人還能忍嗎?”
衆臣齊聲吼叫:“誓抗齊寇,爲王上雪恥!”
魏惠王聲如洪鍾:“不是爲寡人雪恥,是爲你們自己雪恥!是爲魏國雪恥!諸位愛卿,任何來犯之寇,無論他是秦人、齊人、趙人還是韓人,都是寡人的敵人,也是魏國的敵人。寡人舉傾國之力,甯可粉骨碎身,不做亡國之奴!”
百官齊道:“誓死追随王上,保家衛國!”
魏惠王将目光落在朱威身上:“朱司徒,除去各地守備,還能征調多少兵馬?”
朱威跨前一步,朗聲禀道:“回禀王上,可征調鐵騎一萬,武卒四萬。另有蒼頭十萬可供征役!”
“好!”魏惠王一揮拳頭,“諸位愛卿,齊将田忌率兵五萬來襲,寡人也有精兵五萬,哪位愛卿願意領兵禦敵,雪寡人之恥?”
公子卬用肘頂下陳轸。
陳轸遲疑有頃,出列奏道:“王上,臣保舉一人,可迎戰齊寇!”
魏惠王看他一眼:“愛卿保舉何人?”
“安國君!”
所有目光落在公子卬身上。
公子卬精神一抖,出列奏道:“啓奏父王,兒臣願意挂帥出征,代父王教訓齊人!”
魏惠王看也不看他,面向衆臣:“還有何人領兵禦敵?”
有安國君出語在前,衆臣不好再說什麽,面面相觑。
魏惠王轉向公子卬:“安國君聽旨!”
“兒臣在!”
“封安國君爲大将軍,張猛爲副将,太子監軍,點兵五萬,迎戰齊寇!”
“兒臣領旨!”
“王上,”朱威急了,跨前一步,“張猛駐守函谷,秦人不可不防啊!”
“甚是。”魏惠王思忖有頃,朗聲道,“魏赫聽旨!”
公子赫出列,朗聲道:“兒臣候旨!”
魏惠王:“予你兩萬銳卒,接替張猛,鎮守陰晉、函谷關,謹防秦人,不可有失!”
公子赫道:“兒臣領旨!”
“這……”朱威急了,正欲再奏,惠施扯下他的衣角。
“卬兒,”魏惠王看向公子卬,“軍情火急,你速去準備,辰時點兵,卯時出征!”
“兒臣領旨!”
“還有,”魏惠王盯住公子卬,囑道,“田忌精通陣法,用兵詭詐,你當小心布陣,不可輕易出擊!”
“兒臣謹記!”
“陳轸領旨!”魏惠王看向陳轸。
陳轸跨前,拱手道:“臣在!”
魏惠王看向他:“你爲随軍參謀,督促安國君穩紮穩打!”
“臣領旨!”
退朝之後,百官紛紛走出宮門。
朱威緊走幾步,趕上惠施:“相國,王上又讓安國君挂帥,你……怎就不吱一聲呢?”
惠施反問他道:“不讓他挂,你說讓誰去挂?”
“張猛。”
惠施搖頭:“張猛是員骁将,做先鋒可以,做副将已是高看他了。”
朱威細思一陣,竟也無話可說,喃聲說道:“可……相國大人,田忌是名将,公子卬不是他的對手。”
“唉,”惠施長歎一聲,“要是有對手,齊王他能這麽急就出兵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