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涓盯住她:“師姐,你……真好看!”
玉蟬兒歪頭:“是真心話嗎?”
“我發誓,是真心話。”
“天太熱了,我想洗個澡,你背過身!”
龐涓依言背過身去。
“你可以轉過來了。”
龐涓轉過來,見玉蟬兒已是全身赤裸地浸在潭水中,隻留頭在水面,一頭秀發散在溪水中,就如一條黑色的飄帶。潭水清澈見底,她的每一寸裸體清晰可見。
龐涓熱血沸騰。
玉蟬兒像條魚兒一般在潭水中歡愉暢遊。
龐涓如癡似呆。
玉蟬兒遊到潭中央,招手道:“涓哥,下來呀,我們一起遊!”
龐涓遲疑道:“我……”
“快下來呀……”
龐涓牙一咬,撲通一聲下水,緩緩遊向玉蟬兒。
玉蟬兒迎向他。
二人抱在一起……
正待纏綿,一陣敲門聲将龐涓喚回現實,是孫賓的聲音:“師弟,天大亮了,該上路哩!”
龐涓打個驚怔,乍然醒來,方知是夢,從榻上坐起,一臉失落、惋惜。
敲門聲再度傳來:“師弟,師弟——”
龐涓不耐煩道:“曉得了,這就起來!”
這日輪到孫、龐下山采購日用。
一路無話,龐涓悶悶地在前面走,孫賓不遠不近地跟在身後。
出雲夢山沒走多遠,前面橫出一條寬闊的衢道,向右拐,去渡口,向左拐,去朝歌。龐涓想也未想,邁腿徑投朝歌方向。
孫賓怔了。
見龐涓越走越遠,孫賓急了:“師弟,你這要去哪兒?”
龐涓擡頭一看,急返回來,不無尴尬地朝孫賓攤開兩手,苦笑一下,算是知錯了。
孫賓笑道:“師弟一路好沉悶呢。”
龐涓長歎:“唉!”
“有何心事,可否說說?”
龐涓再出長歎:“唉,這事兒不說也罷。”說罷頭前又走。
走沒幾步,龐涓終是憋不住了,停住步,轉過頭,望着孫賓,抱憾道:“孫兄,晨起那陣兒,你喊我時,我正夢着一個人。”
“夢到何人了?”
“一個不該夢到的人。”
“既然是夢,就沒有什麽該不該的!”
“孫兄,你不曉得的,在下真的不該夢到她!”
“誰?”
“在下說了,孫兄不許笑我!”
孫賓撲哧笑了:“究竟是誰,弄得師弟神神秘秘的?”
“師姐!”
“呵呵呵,這有什麽?在下前幾日也曾夢到她哩,在夢中,她教在下紮針,她伸出胳膊,要在下朝她的胳膊上紮。她那細胳膊嫩肉的,在下哪裏敢下針哪!”
龐涓歎道:“你這是尋常之夢,沒什麽好奇怪的,在下這夢……”
孫賓斂笑:“師弟之夢怎麽了?”
“唉,龌龊得很。”
“呵呵呵,”孫賓意會道,“這也沒什麽呀!夢裏的你與醒着的你是兩個人,不是一回事兒!”
“孫兄有所不知,對于别人,許是兩回事兒,可對在下來說,真還就是一回事兒!”
孫賓算是聽明白了,略吃一驚:“師弟不會是……相中師姐了?”
“不是相中,是……天天想她……尤其是夜靜更深之時……”龐涓想起先前調侃張儀“駿馬奔騰”的那場鬧劇,強抑住尴尬。
“說實在話,”孫賓微微點頭,“師姐是個真正高貴的人兒,莫說是你,但凡是個男人,隻要見到她,就不會相不中她,更不會不去想她!”
“孫兄說得是。可在下……你曉得的,在下是真……真的不該想她,我……唉,我……我……渾哪!”龐涓蹲到地上,揮拳捶打自己腦袋,懊惱不已。
“賢弟呀,”孫賓勸慰道,“常言道,管天管地,管不住心。人是你的,心是你的,在這世上,你可以相中任何人,你更可以去想任何人,沒有什麽渾不渾的!”
“孫兄有所不知,我……是真的渾哪!”龐涓又用拳頭捶打腦袋,被孫賓扯住。
“賢弟之心,在下理解。賢弟若是真心歡喜師姐,盡可對她表白就是。若是賢弟不便出口,逮到機會,在下就替你捅開這層繭兒。願不願意在她,相中她,想她,歡喜她,愛她,這些全是賢弟的事,你說對嗎?”
“孫兄,你……你這是誤會在下了!”
孫賓不解道:“誤會?”
龐涓情緒激動:“不瞞孫兄,在下一心欲做大事,做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也是機緣湊巧,在下幸遇孫兄,進這鬼谷,得拜先生爲師,可……在下這都幹些什麽了呢?這……唉,師姐羞我,羞得好哇。想想師姐,一心向道,爲了道,她什麽都可舍棄,而我龐涓……唉,隻要想到那日晚間她所講的,在下就……唉,渾哪我!”再次捶頭。
孫賓既歎服又感動:“師弟……”
“不瞞孫兄,在下想這一路,直到方才,決心算是下定了!”龐涓撲通跪在地上,仰天起誓,“蒼天在上,龐涓起誓,自今日起,龐涓堅決斬斷情絲,再也不想師姐,一力潛心學業,若有悖逆,猶如……”眼珠子四下一轉,看到一棵小樹,拔出寶劍,幾步走過去,嗖地斬斷,“猶如此木!”
說也奇怪,起過毒誓,龐涓頓覺神清氣爽,趕到市集,與孫賓購畢日用物事,見天色将晚,遂各自挑擔,沿街走向河堤。
正走之間,龐涓似是想起什麽:“孫兄,糟了,師姐要我們買幾個頂針兒,我這……竟就忘了!”
“呵呵呵,在下買了,在我袖囊裏呢。”
“太好了。”龐涓指向前面一棵大樹,“我們就在那棵樹下安歇!”
二人走到樹下,放好東西,拿出鋪蓋兒攤在地上。
孫賓看向河水及水中映出的漸漸消退的西天紅霞,又擡頭看向頭頂的巨大樹冠,對龐涓贊道:“師弟會選地兒,真正不錯呢!”
龐涓拿出一隻酒壇并兩個酒盞,幾包熟菜,擺到地上:“孫兄,來,将就點兒,咱兄弟喝它幾盞!”
二人舉盞,對飲。
龐涓飲完一爵,指着大樹道:“孫兄可知此樹爲何人所栽?”
孫賓搖頭。
“吳起将軍!”
孫賓愕然:“哦?”仰視大樹,“嗯,聽說魏、趙争奪渡口時,吳起來過此地!”
“豈止是來過?魏、趙在此相持數年,宿胥口幾番易手。魏侯急了,使吳起親征。吳起僅帶兩千武卒,尚未趕到,趙人就逃了。吳起不戰而得渡口,特植此樹紀念。後來,此地人就叫它吳起樹!”龐涓舉盞,“來,我們兄弟爲吳起将軍,幹!”
二人把酒臨風,一氣飲下。
天色漸黑,彎月斜照,銀光灑在河面,别是一種壯觀。
龐涓酒足飯飽,豪情大發:“方今天下,孫兄服誰來着?”
孫賓不假思索:“先生。”
“這個自然,在下也服。在下是說,除先生之外,你還服誰來着?”
“這就多了,譬如說墨家巨子前輩——”
龐涓擺手打斷:“在下不是問的這個!在下是問,天下領兵打仗的将軍,孫兄服誰來着?”
孫賓略略一想,屈指:“齊國田忌、秦國商鞅、楚國昭陽和屈丐、魏國龍賈、趙國奉陽君、燕國子之、韓國申不害……”
“哈哈哈哈,”龐涓一陣大笑,不屑道,“我說孫兄,你說的這些人,沒有一個是在下服的。你且說說,他們有何戰績值得一提?”
“河西之戰,商鞅擊敗魏武卒一十二萬,算不算戰績?”
“公子魏卬好大喜功,徒有其名,算不得英雄,與他對陣,莫說是商鞅,縱使昭陽、屈武、龍賈、田忌之輩,任何一人都能取勝!”
孫賓笑了:“若是此說,賓就不曉得了。敢問師弟服誰來着?”
龐涓望着水中粼粼月光,緩緩說道:“方今天下,在下真還找不出可服之人。若是連故人算上,在下倒是敬服一人,”看向大樹,“就是栽下此樹的吳起将軍!”
“呵呵呵,吳起将軍威震天下,無人不服!”
“聽說孫兄先祖孫武子号稱天下第一兵家,孫兄是何觀瞻?”
“聽先祖父說,先祖用兵,善于以弱勝強,以少勝多,以數萬吳兵屢擊強楚,潰敵數十萬衆,在下歎服。至于先祖是否天下第一兵家,在下不敢妄言!”
“孫兄你說,若是孫兄先祖孫武子與吳起将軍對陣,誰能取勝?”
孫賓略略一怔,笑了:“這是不可能的事!”
龐涓來勁了,追問:“假定可能的呢?”
孫賓沉思有頃:“先祖當勝!”
“哈哈哈哈,”龐涓長笑數聲,半開玩笑道,“原來孫兄也是護短呀。好吧,孫武子乃孫兄先祖,孫兄怎麽說都合情理!”
孫賓卻是一本正經:“非在下護短,縱使孫武子不是在下先祖,在下也會這麽說!”
“孫兄何以有此把握?”
“先祖用兵一生,從無敗績!”
“若以勝敗論,吳起将軍也不遜色于你家先祖呀!就在下所知,吳起在魏魏強,在楚楚強。在魏之時,大戰七十六,全勝六十四,和十二,無一敗績。西服秦,北卻趙,東掃齊,南禦楚,拓地千裏。至楚之後,更是東征西伐,拓地數千裏呢!”
“縱使均無敗績,也是不可比的!”
“爲何不可比?”
“先祖著有天下第一兵書,卻不曾聽過吳起将軍有何著述!”
龐涓語塞。
孫賓舉盞:“呵呵呵,可比不可比,誰勝誰不勝,都不是實的,師弟不必較真。來來來,你我共飲此酒如何?”
龐涓緩緩舉起酒爵,兩眼望向一泓河水,若有所思。
回到鬼谷之後,龐涓心上多了一事,在鬼谷子的藏書洞裏東找西翻,尋找數日,竟是覓不出有關吳起兵書的任何蹤迹。
一日午後,龐涓正自尋思此事,看到鬼谷子漫步過來。
龐涓心中一動,迎上去,叩拜于地:“弟子叩見先生!”
“龐涓,老朽說過,若無大事,不必行此大禮!”鬼谷子擺手讓他起來。
龐涓再叩:“先生,弟子有惑。”
鬼谷子就地坐下:“說吧,你有何惑?”
龐涓改跪爲坐:“先生如何看待孫武子?”
“千古名将。”
“吳起将軍呢?”
“千古名将。”
“既然都是千古名将,他們二人若在沙場相見,何人将占上風?”
“孫武子将占上風。”
“這……”龐涓震驚,“爲什麽?”
鬼谷子顯然不願作答:“你要問的就是這個嗎?”作勢欲起。
“弟子還有一問!”
“說吧。”
龐涓眼珠兒一轉:“聽說吳起将軍曾經著過一部兵書,可有此事?”
“你聽何人所說?”
“這個……弟子在安邑時,聽人謠傳的。”
鬼谷子微微點頭:“确有此事。吳起曾著一書,叫‘吳起兵法’。”
龐涓驚喜交加:“太好了!先生見過此書嗎?”
“吳起生前與老朽有過一面之交,老朽有幸一睹。”
“既有此書,弟子搜遍書架,爲何尋它不出呢?”
“此書命運,與孫武子之書一般無二。吳起于晚年寫就此書,欲獻楚王。書尚未獻,楚王駕崩。吳起擔心爲奸人所得,親手将書焚毀。”
龐涓震驚道:“焚毀了?那……先生何以曉得是他親手焚毀的?”
“吳起焚書之時,老朽就在身邊!”鬼谷子站起來,沿小路繼續前去。
龐涓起身,緊追幾步:“先生,那本聖書真的就無一冊傳世嗎?”
鬼谷子頭也不回:“應該沒有吧。縱使有,也當是有緣人得之。”
龐涓心中一動,止住腳步,折返回來,席地而坐,陷入苦思,暗暗琢磨鬼谷子的話:“吳起生前與老朽有過一面之交……擔心爲奸人所得,親手将其焚毀……焚書之時,老朽就在身邊……應該沒有吧。縱使有,也當是有緣人得之……”
龐涓忖道:“先生爲何說出‘應該沒有’呢?就詞義而言,‘應該沒有’當是‘有’。對,此書肯定在,且就在先生手中,不然的話,他的那個‘有緣人’又作何解?”
想到這兒,龐涓眼前一亮,忽地站起,不無興奮地在草地上來回走動,心中再忖:“若是所料不差,《吳起兵法》就在先生手中。在這谷裏,什麽都是虛的,這個才是真貨!然而,如何方能得到這個真貨呢?”
龐涓複坐下來,再入冥思。
鬼谷子有個習慣,如果不在洞中冥思,就會在後晌申時沿小溪邊的小徑散步,陪同他的有時是童子,有時是玉蟬兒,有時他則孤身。鬼谷子的散步極其規律,總是在申時走出洞口,沿溪上行,走約半個時辰,然後折返,又走半個時辰,在申時結束時返回洞中。
這日申時,鬼谷子像往常一樣沿溪走去,正行之間,聽到前面林中隐隐傳來誦讀聲:“師曰:‘術爲道禦,亦爲道用。道爲根本,術爲利器。’師曰:‘用兵之術在戰勝,用兵之道在息争。故善用兵者,不戰而屈人之兵。’師曰:‘不戰而屈人之兵者,不在沙場力争,而在善謀,在運籌帷幄。善謀者運籌帷幄,可決勝千裏,可化幹戈爲玉帛,可以四兩撥千斤。’師曰:‘服天下者,始于服己。’師曰:‘思不在周,在慎;謀不在密,在陰;言不在多,在精。’師曰:‘山不在高,在仙;水不在深,在龍;讀書不在多,在讀精,在領悟……’”
鬼谷子微微一笑,循聲走去,見是龐涓手捧一冊竹簡,正在反複吟誦。
瞄見鬼谷子,龐涓誦得越發投入了:“師曰:‘先聖老聃之《道德》一書,老朽一生不知讀過千遍萬遍,至今仍未完全徹悟。認識幾個字,讀過幾本書,何自誇哉?’師曰:‘自見者不明,自伐者無功,人生在世,萬不可自作聰明……’”
鬼谷子聽他一時,轉身離去。就在鬼谷子将離非離之際,龐涓已經放下竹簡,就地叩拜:“弟子叩見先生!”
鬼谷子隻好折返回來:“龐涓,你方才所誦,出自何書?”
龐涓将手中竹簡捧在手中:“是先生的日常教誨。弟子遲鈍,隻有行此笨方,将先生日常所言整理成冊,時時吟誦!”
“呵呵呵,你倒是個有心人。不過,老朽所言,僅是口中吟詠并無益處,重要的是記在心裏,時時感悟。”
“弟子謹記先生教誨!”
“若能謹記,你或有大成。”
龐涓再叩,傷感道:“先生,若是眼下這樣,弟子隻怕是一事無成,有辱師門了。”
“你爲何認定自己一事無成?”
“弟子才學疏淺,心氣卻高,自幼時起,最是崇拜吳起将軍,以吳起所建功業爲畢生所求。可……弟子心有餘而力不足,聽聞先生與吳起将軍曾是好友,必知吳起,弟子乞請先生能對弟子偏言幾句,弟子好謹記于心,終生參悟!”
鬼谷子盯他一時,點頭:“難得你如此好學。說吧,你想知曉吳起何事?”
“弟子懇求先生傳授《吳起兵法》!”
“這麽說來,你是認定老朽手中有《吳起兵法》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