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國得商君,秦強,楚國得商君,楚強。商於夾在中間,秦、楚必戰!你們說說,兩強相争,何人得利?”
朱佗、陳忠恍然有悟,紛紛點頭。
戚光皺眉,半是不甘道:“好倒是好,隻是……這也白白便宜了商鞅那厮呀!”
陳轸指向戚光,半是嘲弄道:“呵呵呵,你呀,出口就是個小商小販!”
“主公?”
“你且說說,商鞅在哪兒得罪你了?”
“他……他得罪的是主公!”
“不不不,”陳轸誇張地搖頭,“他沒有得罪本公,他誰也沒有得罪。秦魏河西之争,他做了他該做的,本公做了本公該做的,上将軍做了上将軍該做的,秦公做了秦公該做的,魏王做了魏王該做的,你們說,本公說得對嗎?”
顯然,陳轸的話超越了這幾人的認知範疇,戚光三人無不茫然。
陳轸笑道:“呵呵呵,你們聽不懂,本公就不扯了,本公隻說一事,商鞅若是逃往封地,最有好處的是魏國!”對朱佗、陳忠,“你二人務必全力以赴,保護他安全抵達封地。單憑此功,本公就可奏報我王,重重獎賞!”
朱佗、陳忠拱手:“敬受命!”
陳轸轉對戚光:“明日晨起,他走,我們也走,看看他到底去哪兒!”
戚光拱手:“小人這就籌備!”
“還有,商君出行是件大事,莫忘禀報太傅!”
“好咧!”
商鞅緊盯司馬錯,目光犀利。
司馬錯候有半晌,不安道:“商君召錯,可有大事?”
商鞅一字一頓:“鞅想讨将軍一句實言!”
司馬錯誠惶誠恐:“讨字錯不敢當,商君有問,錯知無不言!”
“請将軍想想,這幾年來,鞅待将軍如何?”
“這還用說,”司馬錯蒙了,“沒有商君賞識,就沒有錯的今日!”
“如果有人對鞅不利,将軍怎麽做?”
司馬錯激動道:“何人敢對商君不利?”
“不管什麽人,鞅隻問将軍怎麽做?”
“但聽商君吩咐!”
商鞅重重點頭:“鞅沒有看錯人!”
“敢問商君,你講這些,是想讓錯……”司馬錯止住了。
“想必你已看出來了,先君薨天,新君繼立,舊黨官複原職,磨刀霍霍,以鞅爲靶。就在昨日,有人密報君上,說鞅使人行刺太傅。将軍想想看,若鞅有心行刺太傅,他能活到今天嗎?”
司馬錯長吸一口氣。
“唉,”商鞅歎道,“鞅非貪生,鞅實乃憂心秦法不繼啊!那撥人恨的不是鞅,是秦法!将軍想想看,秦民素勇,秦民素鄙。勇則好戰,鄙則無序。好戰而無序,民則不治。若是沒有新法約束,秦民早就鬥作一團了!還有那些世襲門閥,權重貴胄,無不盤根錯節,貪婪無度,秦國有多少錢糧,也都要被他們吃空!這就是他們反對新法、要求藏富于民的原因!他們要藏富于民,不是藏富于蒼頭百姓之家,而是藏富于這些權貴之家。他們的富一旦藏得多了,就會蔑視宮廷,蔑視君上,就會爲利益而彼此争鬥。自立國以來,秦國的元氣多是這樣被耗掉了!”
司馬錯重重點頭:“商君所言甚是!”擡頭,“敢問商君,今日召錯,要錯做些什麽?”
“到商地去!”
“商地?”
“君上新立,對鞅存疑,舊黨複結,對鞅不利。秦地舉國治喪,鞅再三尋思,眼下還不能與舊黨交惡,不是鞅懼舊黨,而是秦國經不起内耗呀!秦國有今日,實屬不易!鞅再三思索,隻有暫離鹹陽,到封地避幾日風頭,一觀舊黨如何鬧騰,二觀君上對新法态度。然而,國尉身殉先君,上大夫告老還鄉,公子疾赴栎陽盡孝,除将軍之外,鞅實無可信任之人哪。”
司馬錯握拳:“錯這就護佑商君趕赴封地!”
商鞅重重搖頭:“不可!”
“爲什麽?”
“就眼下而言,鞅去哪兒都可,唯有去商於,君上不容!”
司馬錯眼睛睜大了:“爲什麽呀?那是你的封地呀!”
商鞅苦笑:“正因爲是鞅的封地,君上才不容許!”
司馬錯一臉茫然。
商鞅遲疑一下,幹脆将話說白:“這麽說吧,鞅向先君讨下這塊封地,防的是今日。君上不想看到鞅去商於,防的是明日!”
司馬錯越聽越糊塗,拱手:“請商君詳解!”
“鞅若不到商於,商於就是君上的,鞅若到了商於,商於就是鞅的。既然是鞅的,何去何從就得由鞅處置。君上控制不了鞅,也就控制不了商於。未來大争,當在秦楚之間,如果君上想有作爲,商於谷地他就不會放棄!”
司馬錯總算聽明白了,倒吸一口氣,有頃,盯住商鞅:“敢問商君,你不會帶着商於歸楚吧?”
“唉,”商鞅給他一個苦笑,“你怎會有這念頭呢?鞅已将畢生交付秦國,于鞅而言,秦國是父母,是妻妾,是子女,是一切,如果換作将軍,能舍得這一切嗎?”
司馬錯噓出一口氣:“得商君此語,錯心甚安!”
“鞅不過是暫借那塊彈丸之地,休養生息,待君上醒悟。”
“那……商君怎麽走?”
“迄今君上诏令未至,鞅仍然是國父,仍然轄制百官。我舉國大喪,楚人或會趁機襲我商於,你可奉鞅之命,大張旗鼓地赴商於布防。至于鞅,隻能步景兄後塵,向君上奏請東走函谷,回衛地養老。”
司馬錯一怔:“商君你……真要入衛?”
商鞅苦笑:“衛地能容鞅嗎?”
“那你……”
“過函谷,或由曲沃南入宜陽,沿洛水河谷,入商洛谷地,或經由韓地,過楚魯關,入宛,由宛入於城,雖然繞道,卻多平坦。”
“好。”司馬錯點頭,“錯在商於恭候商君。另,至商於之後,錯該做些什麽呢?”
“以鞅的名義布告安民,整頓吏治,東扼武關,西鎖峣關,嚴陣以待,以防不測!”
司馬錯拱手:“敬受命!”
淩晨時分,鹹陽東郊通往函谷的衢道上,一行五輛辎車辚辚而行,七八個仆從跟在車隊兩側。車隊沒打任何旗号,感覺像是商隊。
冷向坐在第一輛車上。
第二輛車的車簾徐徐撩開,商鞅探出頭,對走在身邊的朱佗道:“你的朋友呢?”
朱佗打了一聲口哨。哨聲剛落,後方二裏開外傳來一聲回應。
商鞅的臉上浮出笑,窗簾合上。
将近中午,車隊走到一個十字路口,道旁豎着幾個路标,向南的一條通往商於,向東的通往函谷,向北的通往少梁。
車隊沒有南拐,徑直往東。
朱佗詫異,小聲問道:“主公,我們這是去哪兒?”
車中傳出商鞅的聲音:“函谷道。”
朱佗一怔:“哦?”
“怎麽了?”
“佗以爲要去商於呢。”
聽他點出商於,商鞅心中咯噔一下,但迅即淡定下來,回道:“不是。”
與此同時,在同一條衢道上,兩輛辎車辚辚而行。
陳忠飛步趕至第二輛辎車前,輕敲車窗。
車簾拉開,陳轸露頭。
陳忠拱手道:“主公,朱佗禀報,他們沒去商於,奔函谷道了!”
“函谷道?”陳轸吃一大驚,窗簾緩緩拉上。
車子依然在走,陳忠不緊不慢地跟着車子。
繼續走有一刻,陳轸将窗簾拉開:“停。”
車輛停下。
“叫戚光來!”
戚光急跑過來。
陳轸看向他:“商鞅不去商於,走函谷道!”
戚光怔了:“函谷道?他能去哪兒?”
陳轸招手,戚光伸過腦袋。
陳轸附耳低言。
戚光答應一聲,回到車上,辎車疾馳而去。
複興殿裏,惠文公正在伏案審閱奏折,公子華趨進,拱手,興奮道:“不出君兄所料,商君走了!”
惠文公放下奏折,淡淡說道:“是嗎?”
“今日晨起,臣弟得報,說是商君出行,急至其府查看,見印绶在堂,案上放着一份奏章,是寫給君兄的!”公子華呈上奏折,“君兄請看!”
惠文公接過拆看,輕輕噓出一口氣。
“君兄,臣弟這去抓他回來!”
惠文公的語調依舊淡淡的:“你可曉得他是去往哪兒嗎?”
公子華不假思索:“那還用說,必是他的封地商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