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子掃他一眼,逐個看向其他三人,冷冷道:“四位公子請随我來!”說完轉身朝前走去。
四子相視一眼,忐忑不安地跟在童子後面,随他拐進一處山坳。
童子指着前面一片樹叢:“去吧,看一眼,就會曉得先生爲何不吃了!”
四人走過去,目瞪口呆。
橫在他們眼前的是一片比野人谷底的要大許多的野桃林,所有枝頭無不是果實累累。龐涓摘下一顆嘗過,又澀又酸,與他們費盡辛苦摘回來的桃子毫無二緻。
童子緩緩走過來。
見四人各自低頭,童子哂笑道:“曉得了嗎?”
龐涓一臉悔過狀:“小師兄,我們知錯了!請師兄轉禀先生,就說我們這就返回野人谷,定爲先生摘下崖上的桃子!”
童子白他一眼,逐個掃過衆人:“哼,就憑你們,此生怕是摘不回來了!”
四人眼前浮出陡峭、光滑的石壁,無一人吱聲。
張儀心中一動,看向童子:“敢問師兄,先生是否早就曉得我們摘不下來?”
“當然!”
張儀不服了:“先生既知,爲何還要我們去摘?這不是有意爲難我們嗎?”
“爲難?”童子橫他一眼,“是你們急于求成,不肯動腦子!”
張儀蒙了:“這……”
“敢問師兄,”龐涓也是不服,“那麽高那麽陡的石壁,叫我們怎麽上去?”
“你們上不去,有人能呀!”童子應道。
“誰?”
“猴子呀!”童子學鬼谷子的語氣,“智者善假于物。你們臨行之際,本師兄曾經吩咐過,此谷居住着一種猕猴,愛吃此桃,尤其是崖上的桃子。此桃眼下正是成熟時節,成群結隊的猕猴往往會于淩晨時分緣藤而下,吃那崖上桃子。猕猴愛鬧,往往會一邊吃桃,一邊摘桃打鬧。你們若是心平氣定,善于觀察,就能覺察此事,屆時隻需候在崖下,不費吹灰之力,伸手接住那些猴子扔下的鮮桃,就可品嘗人間極品了!”
聽童子這麽一講,四人無不吸口長氣,懊悔不已。
龐涓回過神來,信誓旦旦道:“請師兄轉告先生,我們這就去取仙桃!”說罷轉身就走。
童子叫住他:“不必了!”
龐涓住步,急了:“這……若是不去,先生就吃不到桃了!”
“一年之中,崖上之桃唯有前兩日好吃,此時再去摘,已過吉時了!”
張儀若有所悟,由衷感歎道:“唉,張儀服了!敢問師兄,先生不想再吃此桃,總歸還想嘗點别的什麽吧?”
“先生新采一款秋茶,需用猴望尖的甘泉水方可沖飲。先生說了,你四人若有願心,可各汲一桶甘泉之水,供先生沖茶!”
四人皆是振奮。
龐涓急切問道:“請問師兄,猴望尖何在?”
童子指向遠處一座高聳入雲的山尖:“就是那個山尖尖,你們可要認準,若是跑錯地方,就取不到先生所要的水喽。”
四人看向那個山尖。
“記住,在山尖尖西側,離尖頂數丈有一孤松,松旁有一山泉。我再說一遍,先生想喝的正是那道泉裏的水,不可汲錯喲!”
龐涓拍拍胸脯,自信滿滿道:“師兄放心,這一次,保管錯不了!”
半個時辰之後,四人各自背了盛水的木桶離開鬼谷,朝着猴望尖走去。
那個山尖看着不遠,走起來卻是費時。四人沿谷底一條小徑繞來轉去,直走大半日,方才到達山腳。
四人擡頭望去,倒吸一口涼氣。猴望尖就如一根孤柱拔地而起,聳入雲際,除去懸崖峭壁之外,竟無一處可攀。
張儀咂咂舌頭:“乖乖,莫說是人,縱使猴子,怕也難攀上去!”
龐涓哂道:“廢話,要不然,怎能叫它猴望尖呢?”
張儀未去睬他,兩眼眨也不眨地盯在靠近山頂的那株孤松上。
四人站在西南側,剛好望個真切。由于距離太遠,孤松就如附在山壁上,小得他們似乎可以伸出手指将它夾起。
龐涓審視地勢,長歎道:“唉,泉水沖茶?先生分明是在故意刁難!”
張儀瞥他一眼,慢悠悠地将之前的原話奉還:“要是不敢上去,原程返回呀,甭在這兒丢人現眼!”
龐涓冷笑:“哼,誰丢人現眼,現在說了不算!”扯住孫賓,“孫兄,咱這就探路去!”
孫賓被龐涓扯上胳膊,隻好回望張儀、蘇秦一眼,抱歉道:“二位仁兄,我們先行一步,若是尋到路徑,就喊你們!”
“呵呵呵,”張儀笑應道,“不用了,孫兄!我們誰先找到路徑,還真吃不準呢!”
蘇秦看張儀一眼,頭轉向前方,吟道:“走吧,我們跟上!”
“跟上他?”張儀朝地上啐一口,“我呸!”指向另一個方向,“就走這邊,樹在那兒挂着,我就不信爬不上去!”
沿山道繞了半天,蘇秦、張儀終于到了谷底,擡頭望去,那棵松樹似乎就在頭頂。
張儀指向崖壁,興奮道:“蘇兄,看到了嗎,這兒雖陡,但比那個長桃子的地方好多了,至少有石縫可以插腳,有樹枝可以攀援,有藤條可以借力!”
蘇秦牙齒一咬:“上吧!”
孫賓、龐涓繞山腳轉了小半天,竟然找不到可攀之處。
孫賓審視一下山勢:“賢弟,我們怕是入錯谷了!”
龐涓詫異:“怎麽入錯了?”
孫賓手指前方:“你看,那一排峰像是鋸齒,猴望尖不是孤峰,隻是最高的一個齒。所有鋸齒連成一片,形成一堵齒牆,我們被擋在齒牆這面,而這面陡峭無比,無處可上,亦無路可走。要是能繞到那道鋸齒的背後,或許有路。”
龐涓看過去,審度良久,搖頭道:“來不及了,孫兄。我們已走一天,若要繞到山那邊,就必須原路返回,再走一天,然後尋路到山後,又是一到兩天,萬一那邊也攀不上去呢?”
“這——”
未待他張口,龐涓接道:“再說,我們這麽盤騰,肯定讓張儀那厮占了先!嘿,那厮一旦占先,于我們來說,後面就是苦日子!”
未料他是計較這個,孫賓沒再說話,給他個苦笑。
二人繞山道轉到谷底左側一角,仍是找不到可行之路。
二人正自沮喪,龐涓眼睛一亮,手指遠方:“孫兄,看!”
遠處山壁上現出一個人影,似乎正在忙活。二人緊趕過去,見那人背個竹簍,簍中裝的是剛采的草藥。
龐涓揚手喊道:“喂,采藥仁兄,在下有禮喽!”
采藥人看過來,見龐涓朝他拱手長揖,一臉詫異,揚揚手中的藥:“我在采藥,有事情嗎?”
龐涓指向山壁:“我們想到山頂,麻煩仁兄給指條路!”
采藥人指着前面一條不起眼的山溝:“沿着那條山溝,就可攀到山頂!”
“還有沒有其他的路?”
“此山并無他路,即使此路,也隻有我們采藥人曉得。”
龐涓拱手:“謝仁兄了!”說完頭前朝那條山溝走去。
龐、孫二人沿采藥人所指的山溝攀援而上。山路極陡,但畢竟是路,個别地方辟有簡陋的台階,絕壁處還插有橫木或人工綁捆的藤條,不消一個時辰,二人就已攀到山頂。
站在峰巅,二人極目遠眺,景色果是壯美。
孫、龐二人顧不上欣賞美景,趕忙定了方位,走向西側,尋找童子提到的那棵孤松。待到崖邊,但見深淵萬丈,看不到任何孤松。
龐涓急了,巡看地勢,走至西南側一處突起的巨石邊,選了角度朝這邊再望過來,方才看得真切,崖壁上的那棵孤松竟然就在孫賓腳下。原來,松樹長在山崖下的一個窩裏,深嵌于崖壁上面,站在崖頂看它不到。
龐涓反身走到孫賓處,趴在地上,貼耳于石,聽到崖下傳來汩汩水聲,興奮道:“孫兄快聽,是泉水!”
孫賓貼耳于石,果然聽到水聲。
“孫兄,你候這兒,我下去汲水!”
龐涓打開他上山途中砍下的兩段葛藤,绾出一個死結,接在一處,一端拴在身邊一棵松樹的樹幹上,另一端系在腰上,兩手攀了葛藤,沿崖壁出溜下去。
一眨眼的工夫,龐涓落到松樹上,站穩腳跟,解下腰間葛藤,朝上叫道:“孫兄,就是這道泉了,你拉葛藤上去,放水桶下來!”
孫賓拉上葛藤,系上水桶,穩穩地放下。
龐涓接滿一桶:“孫兄,滿了!”
孫賓提上去,放下另一隻水桶,再提上來,放下葛藤。龐涓攀着葛藤,在孫賓的幫助下爬上山頂。
龐涓擦把汗水,從懷中掏出兩塊羊皮蒙在桶口,又将葛藤斬下一段,撕作兩半,将羊皮牢牢縛在桶沿上。
龐涓做這一切時有條不紊,看得孫賓不無歎服,由衷贊道:“賢弟真是有心之人,連這等細處也都想到了!”
“呵呵呵,不值一提!”龐涓沿山巅兜一圈,四望一陣,詭詐一笑,“孫兄,那兩位仁兄不知轉悠到哪兒去了,連個影子也未見到呢!”
“那采藥人說,除去此路,猴望尖無處可攀。我們喊上一喊,讓他們也沿此溝上來!”
“孫兄不可!”
“哦?”
龐涓恨道:“姓張的自視甚高,把臉皮看得比天還大,我們若是喊了,他還不羞死?”
孫賓詫異:“張兄不會吧?”
龐涓果決道:“孫兄,今天得聽我的,不喊就是不喊,我就看看張儀那厮是如何打到泉水的!”目光落在葛藤上,眼珠兒一轉,走過去,将葛藤盤起來,走到崖邊,用力甩下。
孫賓驚叫:“龐兄……”急欲阻止,已是遲了。
葛藤順着崖壁翻滾而下,發出轟鳴。
龐涓拍拍兩手,朝崖下啐一口:“哼,姓張的,就算你小子有能耐上來,若無此藤,看你如何取水?”
就在他們所站的石壁下面,蘇秦、張儀正沿絕壁吃力地向上攀爬。
山勢越攀越陡,莫說是大樹,竟是連可以借力的灌木也越來越少。蘇秦、張儀手足并用,眼珠子四轉,到處尋找可以落腳、插手之處。
“蘇兄,”張儀看看日頭,憂心道,“這到後半晌了,隻怕我們攀不到山頂,天就會黑下來!”
蘇秦擡頭上望,激動地說:“看,那棵松樹!”
張儀也望上去,果然看到那棵孤松,較之先前所見大多了,如一把巨傘懸在頭頂數十丈處。
二人信心陡增,繼續攀援。
蘇秦、張儀僅攀數丈,就被一塊絕壁擋住去路。那絕壁高約數丈,莫說樹木,連一根小草也未長出。
張儀環顧左右,發現竟無一處可以落腳,長歎道:“唉,蘇兄,我們這下走到絕處了!”
蘇秦左看右看,眉頭皺成一個疙瘩。
二人正自惶惑,頭頂“噗”地一響,一物從天而降,在他們頭頂的石崖上略彈一彈,掠過近旁一棵松樹的樹梢,滾向崖底。
張儀看得清楚,驚道:“是藤條!想是龐涓那厮到山頂了!”
蘇秦點頭。
張儀急了,眼珠四下亂轉,指着左側石壁:“蘇兄,快看!”
蘇秦看去,一道細細的水流正沿石壁涓涓而下。許是流得太緩,竟連一絲兒水聲也未發出。
張儀挪過去,掬一口喝過,咂吧幾下:“甘泉哪,蘇兄!來,你也嘗一口!”
蘇秦掬一口,笑道:“是甘泉!”
張儀眉頭一動,從背上取下木桶,放到泉水處。
蘇秦看得明白,吟道:“這……不成!”
“有何不成?”張儀指着泉水,“蘇兄你看,眼下我們就在松樹的正下方,此水必是從那道甘泉裏滲淌下來。山是一座山,石是一塊石,泉是一道泉,無非是上下差了這麽一點,先生縱然是神仙,想他也未必辨得出來!”
蘇秦再次搖頭,緩緩吟道:“山腰就是山腰!前面桃子之事已讓先生失望,賢弟不可再生他念!”
“蘇兄不必呆闆,先生想喝的是甘泉水,我們汲的正是這甘泉水。再說,我們這不也是被逼上絕路了嗎?前無去路,退回去也是遲了。若是兩手空空回去,别的不說,單是龐涓那厮,還不得由他譏笑?”
蘇秦依舊搖頭。
張儀急了:“蘇兄不必固執,此番不比前番,先生必然識不出來!”
“賢弟爲何這般肯定?”
“絕壁上的野桃,先生不嘗即知是假的,因那絕壁無人能上,而我們偏又摘回四大袋子,即使是猴子,也不可能扔下那麽多。依先生的智慧,還能斷不出來?此地卻是不同,龐涓那厮已在山頂,說明人可攀到山頂。能到山頂,自可汲到泉水。既然泉水可以汲到,先生就須親口品嘗才能辨出真假。同一道水,上下就差這麽一點,先生真能品嘗出來,張儀我就……真正服了!”
蘇秦看看四周,取下木桶,遞給張儀,讓他也汲了泉水。
兩人汲滿兩桶,各自背上,小心翼翼地按原路返回。
走至谷底,天色已近黃昏。二人正在疾步趕路,張儀忽地頓步,放下水桶,坐下來。
蘇秦回頭,怔道:“賢弟?”
張儀笑道:“得等等那個姓龐的!”
張儀竟然要等龐涓,這讓蘇秦頗覺詫異。
張儀詭秘一笑:“呵呵呵,得封住那厮的臭嘴,免得他回去聒噪!”
話音落處,遠處傳來腳步聲,龐涓、孫賓大步流星地朝他們走來。
張儀起身迎上,朝二人揚手道:“孫兄,龐兄,總算是候到了!”
龐涓盯住他,愕然道:“候到?”
“呵呵呵,”張儀打了個哈欠,做出一臉疲倦的樣子,“是啊。天都黑了,仍舊未能見到二位,蘇兄生怕二位有個三長兩短的,定要在此守候,如若不然,這辰光我們怕是快到鬼谷了!”
孫賓打一揖道:“謝二位仁兄挂念!”
龐涓急不可耐地走到蘇秦、張儀跟前,朝他們的水桶各看一眼,大吃一驚。
張儀故作驚訝:“龐兄,這在看什麽呢?”
龐涓不可置信道:“你……你們汲到水了?”
“咦,汲不到水,能回鬼谷嗎?二位不會是沒有汲到吧?”
龐涓看向他,目光犀利:“你們所汲,可是甘泉之水?”
張儀鼻孔裏哼一聲:“廢話!不是甘泉之水,要它做啥?怎麽,二位汲的難道不是甘泉之水?”
龐涓無論如何也不肯相信,撓着頭皮:“怪了,你們沒有走到山頂,是如何汲到的?”
“呵呵呵,”張儀連笑數下,“要說這個,倒是奇巧哩。在下和蘇兄遍尋無路,隻好望着那棵孤松硬攀上去。攀呀爬呀,眼看就到松樹下面,卻被一塊絕壁擋住去路。該用的辦法我倆用盡了,正自絕望,忽見一根藤條從天而降。想是我們的誠意感動了上蒼,那藤條“啪”的一聲,竟然挂在絕壁上,一端牢牢卡入石縫,另一端不偏不倚,剛好吊在我們頭頂。嘿,我一看,真是喜從天降哪,二話不說,攀了藤條,三兩下就攀上去了。你說巧吧,龐仁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