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定喽,大家看好!”桃紅拿起骰子一陣搖晃,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搖出許多個花式。
白虎睜大眼,眨也不眨地盯住桃紅手裏的骰子。
桃紅搖足了,朝左一頂,輕輕放在幾案上。
所有眼睛盯在骰子上。
桃紅閉會兒眼,猛地掀開。
是大。
白虎臉色煞白,目光呆滞了。
桃紅假作傷心,捂住臉嗚嗚咽咽地哭起來。
吳公子興奮至極,親自動手,将白虎與梁公子跟前的金餅撥在自己與戚爺名下。梁公子假作氣恨地以拳擂案:“唉,我這……悔不該跟了個倒黴鬼呀!”
吳公子看向白虎:“白兄,您這……還要押嗎?”
所有目光齊射過來。
白虎猛地擡頭,面孔漲得通紅,聲音如吼:“押!”
“在下眼拙,好像沒有看到金子,敢問白兄押什麽呢?”
“我還有個别院!”
“聽說那别院是黃老頭子的,好像與白兄無關吧?”
白虎脖子一梗:“問過黃叔了,就是我家的!”
吳公子鼓掌:“好好好!”轉對梁公子,“白大哥住的那個别院,能值幾金?”
梁公子哂笑一下:“那個小院子呀,呵呵呵……”說着,一本正經地扳起手指頭來。
吳公子看向白虎,伸出一個巴掌:“看在白兄面上,在下出五金!”
白虎脖子一橫:“什麽五金?少說也值二十金!”
梁公子打個驚怔:“什麽?二十金?白兄,你這是想錢想瘋了吧?”又轉向衆人,“白公子的小别院,下人住的,二十金,有要的嗎?”
衆人面面相觑。
梁公子目光移向白虎:“白公子,你這看見了吧,沒有人出價!”
白虎抿會兒嘴:“那……你說多少?”
梁公子兩手一攤:“在下不缺那個小院,一金也不想出!”
白虎氣結:“你……”
“呵呵呵,”吳公子呵呵笑着打圓場,“白大哥的面子,在下買了。”
白虎看過去。
“白兄,你我知交多年,在下不能不給面子。既然白兄開了金口,在下就不還價了!”吳公子劃出二十個小金餅,推給白虎,“這是二十金,請白兄出個字據!”
馬上有人拿來紙筆,白虎“唰唰”寫下字據,畫押。
黃叔扶着绮漪跌跌撞撞地走向元亨樓。
绮漪走累了,倚在黃叔身上,大口喘氣。
黃叔指向遠處的樓門:“孩子,就是那兒!”
绮漪一步一步地挪到那個裝飾華麗的樓門前面,站在街心,捧住大肚子喘會兒粗氣,擡起兩眼,哀怨的目光直射“元亨樓”三個銅字。
他們的身後是孫賓的辎車。孫賓坐在駕位,二目炯炯地盯住元亨樓後面的三層木樓,兩耳豎起。
黃叔攙起绮漪走向大門,卻被兩個門人攔住。
黑衣門人眼睛一橫,盯住绮漪:“去去去,快回家去!”
绮漪杏目一豎:“閃開!”
“喲嘿,我在這兒守門半年,還是第一次看到有娘們到這兒耍橫呢!”黑衣門人橫到她前面,聲音怪怪的,“這可是大忌!”
绮漪聲色俱厲:“閃開!”
紅衣門人也橫過來,攔死去路。
黃叔拱手:“二位門人,這位是白夫人,請行行好,讓夫人進去吧!”
黑衣門人不耐煩地擺手:“白夫人?什麽白夫人黑夫人?”
紅衣門人悄聲道:“就是白公子的夫人!”
黑衣門人橫他一眼:“能聽不出嗎?誰讓你來教我!”
黃叔再次拱手:“白夫人有孕在身,家有急事,這是來尋白公子的,求求二位讓夫人進去吧!”
紅衣門人态度軟和,爲難地說道:“老人家呀,這個真的不行,我們樓裏有個規矩,女人不能進去,尤其是……”指指绮漪的肚子,“像夫人這般懷有身孕的,一進去就沖了樓裏的财氣,主家忌諱着呢!”
聽到“……沖了樓裏的财氣……”,绮漪兩眼一閉,死活不顧,照二人中間闖去。兩個門人顧自說話,未曾防範,竟然被她沖開。
闖入大門後,绮漪撒腿就朝主樓飛跑。
兩個門人傻眼了,待反應過來,撒腿去追,已是遲了。绮漪拼了命,跑得極快,轉瞬就進了主樓的樓門。
兩個門人吓壞了,死命沖上,不顧男女之别了,一人扯住绮漪的一隻胳膊。绮漪極力掙紮,扯開嗓子叫道:“放開我,你們這群惡魔,放開我……”
更多的人擁過來,七手八腳地把绮漪朝外推。
這一幕恰巧被剛從三樓走下的陳轸、林樓主看見,兩人皆吃一驚。
陳轸看向林樓主,臉黑起來。
林樓主賠笑,拱手:“主公先回雅室,小人這就去看看!”疾步下樓。
兩個門人扯住绮漪,推出房門,眼見就要推到院子裏。林樓主匆匆下來,掃他們一眼,臉色一沉:“怎麽回事兒?”
黑衣門人急切回道:“樓主,這女人發瘋了,硬闖進來,我倆……攔不住呀!”
林樓主看向绮漪:“什麽人?”
“是白公子的夫人!”黑衣門人指下她的肚子,“這又……”
林樓主沖二人喝道:“既然是白夫人,還不松手?”
二人立即松手,黃叔趕上前扶住。
林樓主朝绮漪拱手,賠笑道:“白夫人,您請回去吧,此地……”
不待他說下去,绮漪目光如火,逼視他,一字一頓:“讓我進去!”
林樓主面露難色:“這……”
樓上不知何處傳來一聲咳嗽,是陳轸的。
林樓主聽明白了,轉身,禮讓道:“白夫人,您真想上樓,請!”
“孩子,當心樓梯!”黃叔扶起绮漪,一步一步地走上樓梯。
這一次,白虎學乖了,改爲押大。
隻可惜,“幸運之神”再也不買他的賬,結果出來,是小。
這是自己僅有的資産了,白虎臉色慘白,呆呆地盯住小桃紅的手。這隻纖手正拿着撥闆,将他面前的二十塊小金餅劃撥到戚光面前。
就在此時,绮漪在黃叔的攙扶下一步一步地走入大廳。
所有人都看到了绮漪。
白虎不敢看她,蹲在地上,隐在案後,給她個背,兩手捂在臉上。
绮漪什麽都明白了。
绮漪沒有傷悲,相反,倒是輕輕噓出一口氣,松開黃叔,在衆目睽睽下走到白虎身邊,輕輕撫摸他,柔聲道:“虎哥,我們回家吧,哦!”
白虎絕望了:“家?家?”
“是的,我們回家吧。”
白虎轉過身來看着她,帶着哭腔:“我……我們沒有家了……我……我什麽也沒有了!”
“你有家。”
“家在哪兒?”
绮漪手指自己:“你的家在這兒,你還有奴家,還有……”指自己小腹,“還有他,小白起……”
場面靜寂,所有目光都在盯住绮漪,盯住這個在這個辰光裏依然安靜、溫柔的女人。
“虎哥,”绮漪扯白虎起來,“走吧,哦!我們離開這兒,離開這個有鬼的地方……”
戚光拍手。
吳公子、梁公子跟着拍手。
“啧啧啧,”吳公子咂舌,“真是個知冷知熱的小娘們,白公子好福氣呀!”
梁公子誇張地長歎一聲:“唉,可惜了,一朵粉嫩嫩的鮮花插在一堆牛糞上!”
“白公子,錢輸光了,房子輸光了,嫁妝輸光了,最後一個小别院這也輸光了,這麽漂亮的小娘們,”吳公子說着盯向绮漪的肚子,陰陰一笑,“還有她肚皮裏的小崽子……唉!”
梁公子語帶挑釁:“白公子,要不要再賭一場,扳回來?聽說白兄昨兒個做了個好夢,夢中是個赢家,這夢……”
吳公子從袖中掏出白虎剛剛畫押的契約,陰陽怪氣道:“白公子,無論如何,總該将這小别院赢回去吧,總不能讓這麽漂亮的尤物,還有她的小寶寶,露宿街頭吧?”
白虎忽地站起,撥開绮漪,兩眼發直,臉色紫漲:“賭!”
所有人都驚呆了。
戚光鼓掌:“好樣的,白公子才是個真正的爺們!”
梁公子一拱手:“在下奉陪!隻是……賭是要有賭資的,在下這想問問,白公子還能押什麽?”
吳公子掃一眼站在一旁的绮漪,嬉皮笑臉道:“白兄,該不會是押上夫人吧?”
“哦?”梁公子看向绮漪,誇張地吸一口長氣,“這麽個知冷知熱的漂亮尤物,是個寶貝,相信有人肯出高價!”
吳公子轉對白虎,陰陰一笑:“白公子,押嗎?”
梁公子看向衆人:“諸位,諸位,這都睜大眼睛,好好看看這個尤物,天生麗質,買一送一呀!”說着爆出一陣淫蕩的大笑。
滿場人盡皆看不下去了,無一人起哄。有些人出于同情绮漪,背過臉去。
绮漪氣結,面上血色全無,身子微微晃動一下,吃力地靠在白虎身上。白虎将绮漪扶起,拳頭捏得“咯咯”作響,兩眼血紅,緊盯吳公子和梁公子,身子前傾,越逼越近,似乎要将二人一口吞掉。
二位公子的笑臉僵住了。
吳公子略向後退:“白……白兄,你……你……你想咋的?”
白虎的血紅眼睛從他們身上移開,目光轉向懷中的夫人,再轉向三人面前的三堆金子,再轉向三個賭徒。
白虎的眼珠子在三者之間轉動,越轉越快。
绮漪陡然意識到什麽,驚恐地望着他。
白虎的呼吸越來越急促。
绮漪急了,顫聲道:“虎哥?”
白虎一把拉過她,推到台前,大吼一聲:“押!”
人群一下子騷動起來,人們激動起來,噓聲四起,有人還吹起了口哨。
吳公子與梁公子對視一眼,松了一口氣,臉上的表情由驚懼變爲莫名的興奮。
戚光鼓掌,看向桃紅。
桃紅會意,嗲聲道:“諸位爺,白公子押夫人,現場拍賣,底價一金,有意競拍者,請出價!”說完拿起銅鑼,“哐”地敲下。
吳公子率先舉手:“十金!”
梁公子緊跟在後:“二十金!”
吳公子舉手:“四十金!”
在場衆人面面相觑,沒有一人應拍。
梁公子舉手:“五十金!”
吳公子瞥他一眼,不應了。
桃紅掃一眼衆人,朗聲道:“梁公子出價五十金,誰還競拍?”
沒有人應聲。
桃紅伸出一指:“五十金一次,”略頓,伸二指,“五十金二次,”伸三指,“五十金……”
戚光慢悠悠地舉手:“一百金!”
全場嘩然。
“阿大——”绮漪慘叫一聲,兩眼一黑,“撲通”倒地。
黃叔聲淚俱下:“绮漪,孩子……白相爺,白相爺,您睜開眼睛看看哪,蒼天哪——”陡然扭身,怒視三個賭徒,吼叫,“你……你們這群畜生——”一頭撞向離他最近的戚光。
說時遲,那時快,龐涓一個箭步沖上去,将老家宰穩穩抱住,拖回人堆。
人群一陣忙亂。
觀衆響起唾棄聲,人們紛紛朝白虎吐唾沫。
白虎如夢初醒,跪于地上,将不省人事的绮漪抱在懷中,聲淚俱下:“绮漪!绮漪,绮……漪……我的好夫人哪……绮漪……”
桃紅視而不見,聲音冷酷:“諸位,諸位,靜一靜,靜一靜,戚爺出價百金,還有出價的嗎?沒有,好,一百金一次!一百金二次!一百金三——”
桃紅手中的鑼槌正欲敲下,人群中冒出一個冷冷的聲音:“三百金!”
衆人循聲望去,是龐涓。
四周一片靜寂。
戚光震驚,盯龐涓一陣,輕輕鼓掌:“好哇,好哇,終于有人出頭了,好哇,好哇!你的三百金呢?”
龐涓将黃叔推到公孫衍身邊,走到台前,指着戚光三人面前的三堆金子:“就在這兒!”
衆人更是驚愕。
梁公子、吳公子暴跳如雷,紛紛手指龐涓:“哪兒來的野小子,找死啊你!”
龐涓爆出一聲長笑:“哈哈哈哈——”
梁公子、吳公子被他的笑聲震懾了,互望一眼。
戚光冷冷道:“請問壯士如何稱呼?”
“叫我龍公子就是!”
戚光眼珠子連轉幾轉,抱拳:“敢問龍公子,何方人氏,做何營生?”
龐涓沒有回禮,淡淡道:“在下乃宋國定陶人氏,至于做何營生,也需要在賭場裏一一交代嗎?”
戚光愣了下,賠笑道:“呵呵呵,定陶富甲天下,龍公子想必是個大玩家了。說吧,你想怎麽個玩法?”
“剛才怎麽玩,依舊怎麽玩!”
戚光微微閉目,有頃,點頭:“龍公子願意賞臉,在下奉陪!”
吳公子、梁公子來勁了:“我們也奉陪!”
“謝三位了!”龐涓走到白虎位上,坐下。
戚光看向他:“龍公子,請亮出你的本金!”
龐涓慢悠悠地從袋中摸出僅有的三個小金餅,呈“品”字形擺在台面上。
衆人又是一驚。
戚光臉色黑沉:“龍公子,你……成心耍我們?”
龐涓搖頭。
戚光聲色俱厲:“既然不是,就請亮出你的本金來!”
龐涓朝他們身前的金子一指:“這不是嗎?”
戚光氣結:“你……”
龐涓冷笑一聲:“怎麽,三金就不是金子了嗎?方才不是還賭一金嗎?”
戚光爆出一聲長笑:“哈哈哈哈——”斂住笑,點頭,“好好好,龍公子,既然你無此誠意,在下就不奉陪了!”說着緩緩起身,對吳公子、梁公子拱手,“你們玩吧,戚某先走一步!”
吳公子、梁公子也站起來。
三人正要離去,人群裏陡然傳出公孫衍的聲音:“慢!”
戚光三人住步。
公孫衍仰起脖子灌一口酒葫蘆,“咕嘟”咽下,抿一下嘴巴,看向桃紅:“請問莊家,多少金子方可入賭?”
桃紅看向他,見他如此穿着,冷冷應道:“此廳爲通天廳,參賭人不可少于百金!”
公孫衍從朱威手中一把抓過那隻黑不溜秋的箱子,遞給龐涓:“龍公子,你的金子!”
龐涓略怔,打開箱子,裏面是個更好看的箱子。龐涓又打開,滿滿一箱皆是金餅。
衆人看呆了。
龐涓朝公孫衍打個響指,将百金一一拿出,碼在台前,轉對戚光,冷笑道:“戚老爺,可以坐下來嗎?”
戚光、吳公子、梁公子三人面面相觑。
所有目光射在他們三人身上。
戚光毫無退路,隻得回身坐下。
吳、梁亦跟着坐下。
龐涓看向桃紅:“可以開賭了嗎?”
桃紅看向戚光,見他點頭,便将目光移向賭台,朗聲道:“本莊家宣布,開賭!”說着從案上拿起骰子。
龐涓揚手:“慢!”
衆人一怔。
龐涓看向桃紅:“我可以看看你的骰子嗎?”
桃紅緊張了,不由得看向戚光。
就在她發呆時,龐涓動作麻利地從她手中拿過骰子。
戚光、梁公子、吳公子無不驚恐。
衆人也都睜大眼睛,以爲龐涓發現了什麽秘密。
龐涓将骰子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又在耳邊搖搖。
空氣冷凝,隻有龐涓一人在動。
公孫衍略略皺眉。
就在衆人緊張之時,龐涓臉色緩和下來,将骰子擺在自己面前。
小桃紅的兩隻杏眼緊緊鎖住龐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