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姑奔波多日,蘇秦的婚事仍無着落。
聽聞龍口村有家閨女及笄,麻姑特地起個大早,沿伊水東堤向南走去,走有二十餘裏,來到伊阙。
龍口村就在阙裏。
麻姑進村打聽,讓她驚喜的是,待字閨中的不止一家,而是六家。麻姑一家一家地走訪,從村東頭一直串到村西頭,直忙到天色向晚,憑她一張鐵嘴,竟未說動一家。
麻姑挂着一臉幹笑走出最後一家柴扉,不無沮喪地走向村東的伊水河堤。
快到河堤上時,麻姑看到有個土墩,也是累了,一屁股坐上去,取出别在腰後的芭蕉扇,連扇幾下,長歎一聲:“唉,又是白忙!”
話音剛落,眼前一亮,一位浣紗少女出現在河堤上。
麻姑仔細望去,浣紗少女的品相倒是端正,唯有左腳甚跛,走路一搖一晃。
麻姑盯住她看。
少女左手一籃,右手一桶,一歪一歪地走到跟前,朝她點下頭,甜甜一笑,又一歪一歪地朝村裏晃去。
麻姑又盯一時,回過神來,揚手叫道:“閨女留步!”
少女停住步子,回眸一笑。
“閨女可是這個村的?”麻姑趕前幾步,笑盈盈地問道。
少女點頭。
“閨女是哪一家的,麻姑兒好似不曾見過!”
“俺姓朱,叫朱小喜兒,”少女又是一笑,“俺大叫朱老喜兒!大娘是哪個村兒的?”
“哎喲喲,”麻姑一拍腦門,“原來是老喜兒家呀!大娘和你大是熟人哩。小喜兒,麻姑兒是打軒裏來的,走得渴了,想到你家尋口水喝!”
小喜兒道:“好咧。”
二人來到村南頭,走進一家獨院,院外翠竹綠松,院内幹淨整潔。麻姑打眼一看,心裏一陣歡喜,剛近柴扉,就咋呼起來:“老喜兒哥,有稀客喽!”
一個五十來歲的男人應聲迎出,見是麻姑,滿臉堆笑:“哎喲喲,是大妹子呀,稀客稀客!來來來,小喜兒,快到竈房裏去,爲你大娘燒碗荷包蛋,打八個!”
麻姑兒一聽是打八個蛋,樂了。在這方圓,媒婆上門,主人若是端上八個荷包蛋,就表示有意讓她提親。
見小喜兒拐進竈房,麻姑兒呵呵笑道:“老喜兒呀,妹子就是沖着你家這八個荷包蛋來的!”
“不瞞大妹子,你今兒一進村,老喜兒就瞄到了,哪兒也沒敢去,隻在家裏候着。可左等不來,右等不來,看看天色不早了,老喜兒正在着急哩,大妹子這兒卻露頭了!”
“呵呵呵,”麻姑笑道,“不瞞老哥兒,大妹子把村子走了個遍,不想老哥兒家住得偏,愣是給漏了。麻姑回家,走到河堤上,偏巧碰到咱家閨女,嘿,真叫個天意哩!”又壓低聲,“閨女多大了?”
“老大不小了!”老喜兒輕歎一聲,“唉,人你也看到了,哪兒都好,就是這左腳有點兒毛病,打小落下的。前年就及笄了,可……就爲這個,提過幾家都沒成,看把我愁的!”
“怎麽不見她娘哩?”
“唉,”老喜兒又是一聲輕歎,“早走喽。小喜兒命苦,六歲時沒娘,家中也沒個兄弟姐妹,孤零零的一直守着我過。不瞞大妹子,小喜兒雖說腳跛,卻能幹得很,裏裏外外,粗活細活,啥都能做。小喜兒說,她誰也不嫁,就守着我老喜兒過一輩子。可這哪能成呢?她不嫁人,老喜兒的老臉往哪兒擱?再說,老喜兒巴望多年,早就想抱個小外孫呢!不瞞大妹子,近處是沒指靠了,老喜兒早想求求大妹子,不拘遠近,不拘窮富,好歹爲她尋戶人家!”
麻姑兒正欲接腔,小喜兒已經端着托盤跛出竈間,上面是兩隻陶碗,每隻碗裏盛着八隻荷包蛋。
麻姑兒接過一碗,盯住小喜兒又審一番,樂得合不攏口道:“啧啧啧,他倆真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呢!”
回到軒裏已是人定,月上樹梢,麻姑顧不上疲累,徑直走到蘇家院子,站在柴扉外,扯嗓子叫道:“蘇老哥兒!”
房門“吱呀”一聲洞開。
蘇虎披件衣服,走出來,打開柴門:“聽出來是大妹子的聲音。這辰光來,怕是有喜信兒哩!”
“呵呵呵!”麻姑笑着走進柴扉,一屁股坐在石幾旁。
蘇姚氏也走出來,點了油燈,端出一碗薄荷涼茶放在石幾上,面對麻姑坐下。
麻姑一手端過涼茶,品一口,見不燙口,“咕咕”一氣喝下,另一手伸到腰後,摸過扇子,連扇幾下。
蘇虎蹲在地上,試探道:“看大妹子樂成這樣子,事兒成了?”
麻姑故意歎出一口長氣:“唉,一言難盡哪!”
蘇虎急了:“大妹子快說,是成了,還是沒成?”
“當然成了!你聽說過有麻姑兒做不成的媒嗎?”
“哎呀大妹子,”蘇虎笑逐顔開,“真是勞苦你了。快說說,閨女是哪個村的?”
“龍口朱家,可是個正兒八經的莊戶人哪。”
“龍口朱家?”蘇虎怔了下,“龍口隻有一戶姓朱的,難道是朱老喜兒家?”
“呵呵呵,除了他家,還能有誰?”麻姑兒得意地連扇幾下。
“他有閨女?”
“老哥兒呀,”麻姑兒嗔怪道,“他若沒有閨女,我還忙個啥哩?”又壓低聲音,“不瞞老哥兒,老喜兒家中并無他人,隻此一個閨女,看得就如掌上明珠似的,一心想找個聰明能幹的女婿。這不,聽說是你蘇老哥兒的小子,老喜兒二話沒說,當即允準了。我說不急不急,先安排個日子相面,你猜老喜兒咋說?老喜兒說,”麻姑清清嗓子,學朱老喜兒的聲音:“‘誰是誰呀,我信不過蘇老哥兒咋的?你去告訴蘇老哥兒,若是提的别家,我倒要三訪四查,隻他蘇老哥兒,老喜兒啥也不說,隻要他不嫌棄我家的小喜兒,這閨女早晚都是他家的,叫他隻管揀日子迎娶!’”
“唉,”蘇虎看着蘇姚氏,“說起來還真是緣分!朱老喜兒是我兒時故交,許多年不見,他竟是養出一個小喜兒來!”
蘇姚氏忍不住插上一句:“麻姑,閨女咋樣?”
“呵呵呵,”麻姑回道,“老嫂子呀,閨女真叫沒個說的!年方十七,品端貌正,面若桃花,口若櫻桃,語未出聲笑先出,妹子我是越看越中意啊!”
蘇虎問道:“我說大妹子,咱莊戶人家,會過日子才是緊要!”
“妹子曉得老哥兒想問的是啥。妹子盤問過了,家務活兒樣樣俱精,養蠶織布更是一把好手。不瞞你說,老喜兒的大小家務,另有五畝桑園,全是閨女一人包攬的!”麻姑湊近蘇姚氏,比量一下奶子和屁股,“再說給老嫂子一句,閨女哪一處都惹人哩,麻姑隻過一眼,就曉得是個能生養的。老嫂子,你就等着抱孫子吧!”
蘇虎、蘇姚氏樂得合不攏嘴兒。
蘇虎斂住笑:“大妹子,生辰八字也得合上才是!”
麻姑嗔道:“瞧老哥兒說的啥話?妹子是吃啥飯的,方圓三十裏,哪家閨女的生辰八字不在妹子的心裏頭擱着?若是八字合不上,妹子是連門也不會登的!”
“嗯嗯嗯,是着哩。照你這麽說,這門親事可以定下!哪天相親,老哥兒聽你的!”
聽到“相親”二字,麻姑笑出幾聲:“呵呵呵,我說老哥兒,人家朱老喜兒滿心兒願意。你看,相親這事兒——”
“不相親哪兒能成?”蘇虎搖頭道,“咱雖是莊戶人家,該走的禮數,還是要走的。大妹子,你看這樣成不,相親日子、聘禮全由你定,老哥兒聽你的!”
麻姑眼珠子一轉,連連點頭:“好好好,明日麻姑就去老喜兒家,搞定這事兒!”
次日午時,小喜兒正在織布機上織布,老喜兒收工回來。
小喜兒走下織機,一瘸一拐地走進竈房,端出燒好的飯菜,擺在幾案上:“阿大,吃飯。”轉個身,再次走向機房。
老喜兒覺出她有啥心事兒,沖她的後背道:“喜兒,你咋不吃哩?”
“我不餓。”
“回來。”
小喜兒拐回來。
“你的臉色不好,咋哩?”
“上午槐花來玩,說是麻姑兒昨兒也到她家提親,提的就是那個人,她阿大死活不肯,說出一堆壞話,硬把麻姑轟出去了。”
“唉,”老喜兒長歎一聲,“閨女呀,蘇家的二小子阿大早就打聽過了,名聲是不大好,身爲莊戶人,卻讨厭種莊稼,吊兒郎當的總在王城邊上閑逛。可聽來聽去,阿大覺得沒啥子呀。人家一沒偷東竊西,二沒招蜂引蝶,三沒殺人越貨,是個文靜人呢。有人還看見他在王城書肆裏幫人抄書。能幫人抄書,表明他識字。喜兒呀,阿大一個字兒也不識得,隻會種田,出死力。要是你能嫁個識文斷字的人,這是多大的福呀,阿大爲你高興哩。”
小喜兒臉上溢出笑,迅即又斂住,嗔怪道:“聽說他是個口吃呢!”
“閨女呀,有個毛病才好哩,要不是這個,咋能輪上咱哪?再說,口吃了,話就少些,你話也不多,過日子正合适。”
“嗯。”小喜兒眉開眼笑。
“喜兒呀,别的不敢說,有一點是實的,他阿大我年輕辰光就認識,一道爲天子出過役,是個好人,話不多,種莊稼是把好手,再說,蘇家還有一井好田,是天子賜的,在軒裏村算是戶殷實人家,就沖這個,咱能與他結親,也算是高攀哪!”
“嗯。”
外面一陣響動,接着麻姑風風火火地走了進來。
聽出聲兒,老喜兒堆起笑臉迎上。
瞥見桌上的飯,麻姑對小喜兒道:“閨女,給麻姑盛一碗,餓了!”
老喜兒看出端詳,對小喜兒道:“再炒個菜,打幾個蛋。”
小喜兒應一聲,走向竈房。
老喜兒轉對麻姑,急問:“蘇老哥兒咋說?”
“還能咋說?”麻姑一臉興奮,“聽說是你朱老喜兒的閨女,一句話,成了!”
“呵呵呵,”老喜兒樂了,“一家人就是一家人哪。”
“老哥兒說,不能屈了閨女,得過個相親禮!”
“這……”老喜兒朝小喜兒努一下嘴,壓低聲,“你提沒提過她的這個?”說着指下腳。
麻姑白他一眼:“這個咋能講呢?”
“不講咋成哩?”老喜兒急了,“人家來相親,一眼不就看露餡了?”
“呵呵呵,”麻姑指指自己的腦袋,“你呀,這兒得拐個彎!”
老喜兒撓頭:“咋拐哩?”
麻姑招手,老喜兒湊過頭。
麻姑低語一番,老喜兒先是一怔,繼而笑逐顔開。
吃過午飯,麻姑風風火火地趕到蘇家,對蘇虎道:“我對老喜兒說了,老喜兒說,既然老哥兒禮細,咋個過禮,就由老哥兒定!”
“哎,”蘇虎頗是感慨,“沒想到老喜兒仍舊是這麽個性子!”
“老哥兒是咋個相法,妹子好去張羅。”
“大妹子呀,弄這事兒,你在行,你說咋整,咱就咋整,老哥兒全聽你的!”
“要是這說,我們先定日子。”麻姑扳起手指頭,“今兒來不及,明日犯煞星,後日?嗯,後日大吉大利,适合嫁娶婚配!”
“那就後日!”
“四季四喜,老哥兒就備個四色禮吧。”
“哪四色爲好?”
“老喜兒能喝幾口,送他一壇老酒。其他三樣活的爲好,一隻羊、一隻鵝、一隻鴨就成了!”
“是不是寒碜了些兒?”蘇虎略略一想,慷慨道,“把鴨換成個牛犢吧,我家欄裏剛好有一頭。”
“真是大禮喲,”麻姑高興道,“老喜兒不定多開心呢!我這就去,讓老喜兒明兒趕個集,備幾個好菜!”說完轉身就走。
蘇虎、蘇姚氏送到院門外,目送麻姑走遠。
“他大,”蘇姚氏想起什麽,擔心道,“秦兒沒回來,咋能相親呢?”
“哼,”蘇虎應道,“即使在家,那小子也未必肯去。我尋思過了,後天我去,一則跟老喜兒多年未見,叙叙舊,二則看看閨女。若是中意,咱就安排結親。若是不中意,咱也好推到秦兒頭上,有個退路!”
“嗯,你說得是。”
第三日向晚時分,蘇虎趕着牛車從龍口村回來。蘇厲牽過牛,去後院卸套。蘇虎顫步走到屋裏,滿臉通紅,顯然是喝高了。
蘇姚氏從竈房出來,見他一身酒氣,笑道:“老頭子呀,瞧你喝成這樣,見到閨女沒?”
蘇虎白她一眼:“廢話,不見閨女,能叫相親?”
“咋樣?”蘇姚氏急問。
“嗬,”蘇虎在石幾邊坐下,哈出一口重重的酒氣,“麻姑兒真沒瞎吹,閨女真就是……要啥有啥哩。不說别的,單是那個勤勞勁兒,打上燈籠也難尋出第二個。這不,我一到她家,就見閨女坐在機上織布,直到我走,那架織布機就未停過。我看得心疼,對老喜兒說,好歹也讓閨女歇一小會兒,你猜老喜兒咋說?老喜兒說呀,唉,不瞞你老哥,閨女打小養就這個毛病了,隻要坐到機子上,天不黑定,她就不肯下來!”
蘇姚氏笑了,半是調侃道:“瞧你美的!閨女不下機子,是不肯見你這個公公,這叫害羞!”
“呵呵呵,管她是害羞還是勤勞,反正這閨女我是相中了!就小喜兒這個性子,對咱二小子再好不過!”
“嗯,有這閨女守着,秦兒的野性子,想必會有個收斂!”
“說的就是這個。聽着閨女一聲緊似一聲在織機上忙活,我那心裏真叫個美呀。臨出門時,我對老喜兒說,啥也不說了,這門親事,正式定下。至于大喜日子,老喜兒要我選,我問麻姑兒哪天合适,麻姑說,這個月最合适的日子是辛醜日!”
“辛醜日是哪天?”
“就是大後天。”
“天哪,”蘇姚氏打個驚怔,“那就隻有三天辰光了!”
“嗯。就二小子這個野勁兒,早過門早好!”
“嗯。”蘇姚氏擔心道,“可莊稼咋辦?”
“秋咱收好了,怕個啥?剩下是冬耕,早幾天晚幾天沒有大礙。再說,秦兒回來,還多雙手哩。”
“那就快點籌備,不能屈了秦兒!”
蘇虎朝屋裏大喊:“蘇代!”
蘇代應聲出來。
“明兒你去洛陽,尋你二哥回來!”
鬼谷子、童子慢悠悠地走在洛陽的鬧市口。這兒相當接近王城了,遠處的宮牆隐約可見。
路邊有個雜貨攤,架上挂着各色各樣的錦囊,下面擺着各色文玩。鬼谷子走過去,取過幾隻錦囊并書寫之物,收入囊中:“小子,付錢。”便扭頭走了。
童子遞過一枚大布币,店主找回幾個小布币。
童子收好零錢,追上:“先生,買這些東西做啥呢?”
鬼谷子指着遠處的宮牆:“小子,想不想進那王宮裏遛一小圈兒?”
“想死了,”童子興奮道,“可有兵士守着,不讓進呢。”
“要是你真想進去,老朽爲你想個辦法。”
“什麽辦法?”
(本章完)